送信人來的當天夜晚,褚英将信燒成灰。她的苦悶無處發洩,便沿着山路往上攀。
崇壽宮依山而建,宮殿之後有條小徑通上,是片紫竹密林。原本她該穿着一身繁麗的長裙,登上蜿蜒曲折的石階,在山頂的祭台叩首跪拜。如今不必走那麼長的路,在山腰歇一歇,就當無事發生,原路返回。
可褚英鬼使神差一般拐進了林中一座庭院。夜色正濃,院中卻有明晰的燭光,燭光之下,一立一坐兩個沉沉的影子。
兩人姿态叫褚英覺得眼熟,她便停在不遠不近之處,找了一個遮擋,不讓其中人察覺。他們交談時刻意壓低音量,有所防備,可褚英自小修行,耳目極聰,聲音再低,瞞不過她的耳。
那坐着的先開口:“你知道我來所為何事?”
立着的随即答道:“從宛州到蘅山來,路途遙遠,殿下不辭辛苦,是因為郢城?”
“陛下多日未臨朝,錦甯殿的說……陛下身體抱恙,下榻也有些困難。”
“那是半月前的情況了,勉強能夠支撐,叫你們看不出異樣。但七日之前開始,竟連人也認不出。”
那坐着的登時站了起來:“有此事?服藥了沒有。”
“真人正在照料。”
“那——東宮呢?”
“衍州前些日子還送了一批玉石到東宮,臣以為,錦甯殿裡的事情,東宮尚且不知。”
“……”那人複坐下,“我原本憂心郢城事變,難以挽回,可宛州事務牽絆甚重,一時難以脫身,如今看來,上天眷顧,我還有時間。”
立着的人道:“殿下,一定要快,事态朝夕瞬變,再有耽擱,恐怕追悔莫及。”
“我心中有數,褚氏一族聲望極高,若得他們相助,勝算又多一分,我想再試一試。”
“殿下,一定要快。”
褚英聽到此處了然,她悄無聲息退出庭院。竹林茂密,掩蓋住她頭頂的一小片天,她來時未曾注意烏雲遮月,下山時雲散了,懸在雲端上的,竟是輪紅得瘆人的血月。
走到半路,身後遠遠地跟來一個人,低低喚了聲郡主。
她聽見了全然當作不知,暗自後悔沒換下這身繁複沉重的衣衫,此刻隻能兩手稍提起裙邊奔走。
身後腳步聲緊随不放,終于在一處拐角攔截了她。
“郡主!”他反而能面帶笑。
褚英甩開他的手,柔軟的衣袖從他掌心滑過,眼卻狠厲地盯住他:“李息,你好大的膽!”
他脫了長風軍的甲胄,着一件绀青色的衣,玉冠束發,一路追趕而來,不見倉皇淩亂,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方才是你。”
褚英聽他連郡主二字都省略了,後退幾步,與他隔開一段距離:“陛下竟不知長風軍中養了一個亂臣賊子!你犯的是殺頭的大罪!”
他問道:“那郡主要砍下我項上人頭,送去郢城嗎?”
她看一眼去時方向,沒有别的人下山了。
“……你挑來挑去,選中了齊夷?”她冷笑,“你既然懷有如此狼子野心,事若能成,他也不會叫你好過半年。你不必等我殺了你回郢城,還是待他親自動手吧。”
他道:“郡主擡舉我了,我之于殿下,微不足道,連一顆墊腳石也算不上,要我生,我便得一日生,要我死,我便多一個時辰也不能苟活。”
褚英道:“你為的什麼?财?還是權?”
李息眼中微動,自嘲道:“息不敢有奢望……”
她打斷道:“從前問你為何想進長風軍。”
“不敢忘。”他垂眸不再看她的眼,隻重複了一句,“不敢忘。”
……
接下來如何,褚英記不真切。而這位心有不軌的中郎将在第二日敲開她的門,邀她下山。
“下山?”她問。
“既然蘅山祭天一時無法開始,不如找些事情做,總好過悶在屋裡多不自在。”李息換上了長風軍的官服,臂上有暗紋護甲,與刀鞘屬一套。他一手撫着刀鞘上的刻紋,一手搭在門框,目光澄亮,光明磊落,全然忘了先前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