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因碰撞發出噌噌銳聲,褚英在畫外身形搖撼,她咳出一口泥沙,手撐着将倒未倒的沉重書架。
“呵……”她輕笑,眼中情緒暧昧不明。
身前懸着一枚玉珏,正是它在褚英出畫時擋住天裂的壓迫,使她不必遭受粉身碎骨之痛。眼下它撲爍着光,明明滅滅地掙紮,驟然失去了原先的光澤,咚地一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褚英這塊碎了,另有一塊卻不知去向。
它引着樹妖來到藏書閣,必然是發現了畫中若虛的氣息。褚英的出現或許是意外,但也正因這個意外,她第一次直面躲藏在暗處的操手。
樹妖和另塊玉珏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她身後那幅夜雨潇湘圖雖完好無損,可畫上景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寫意山水蕩然無存,圖畫正中的天頂留下拳頭般大小的黑洞,顔色濃稠,仿佛要從畫上流淌而出。
白衣老道與一衆弟子在林間穿梭,在畫中向她遙遙投來一瞥,意味明确——此畫已封,你不再進,我不再出。
褚英面無表情地取下圖畫,正欲放進盒中收好,藏書閣外忽起轟隆徹響,猶如晴天霹靂,砸在華亭上空。
莫非是雲上?
她暫且擱下畫,走到一邊推開窗子往外看,濃雲彙集之地,果然托着一座巍峨宮殿。方才那道巨響卻不是雲上發出,遠處地脈翻湧,好似巨蟒出動,随它快速移動,地心一陣轟鳴,直達雲霄。
吱吱——
藏書閣書架間有窸窸窣窣細碎的摩擦聲,越來越近,褚英回神,正尋找動靜來源,放置夜雨潇湘圖的案桌下忽然蹿出一對長須的精怪,賊眉鼠眼,各扒在圖畫兩側。
“找到了!找到了!快拿它獻給大王!”
這對精怪全然不将褚英放在眼裡。
她擰身,立刻往回走。鼹鼠精扭着灰撲的身體,兩眼一瞥:“給她發現了,快走!”
身子小巧,看着不起眼,尖利細長的爪子扣住畫,欲往地上鑽,褚英連忙去奪畫,兩隻精怪旋身揮了一爪,反而在她手背留下幾道血痕。
“跑跑跑!”
幾聲尖叫,鼹鼠精已挾着夜雨潇湘圖遁地而逃。
褚英沿它們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趕,不知不覺中它們的路線已和地脈翻湧處重合,而她腳下土地中,不僅藏着偷畫的精怪,其勢浩大,似乎整個華亭群妖都競相趕來了。
路漸偏僻,褚英越發覺得此地眼熟,四下張望一番,原來已經到了近郊亂葬崗。
褚英滞留在夜雨潇湘圖的一段時間,外界天翻地覆。
地脈翻湧的盡頭,濃雲拱起華美的雲上宮殿,在它正下方,另設一座雕紋的漆門,漆門半開,飄出嘈雜喧嘩。
雲上宮殿已開,兩隻鼹鼠精抱畫而出,望了眼褚英,竊竊私語,鑽進了宮門。
“還我的畫!”她沖小賊大叫,一并跟了進去。
雲上正熱鬧,衆人群妖擁在各處,竟無一個發覺褚英進來。
高台中還是那個敲鑼打鼓的兔子精,長耳亢奮地豎起,不過手裡既沒有鑼,更沒有鼓,高台也并非自願上去,而是讓褚氏的人步步緊逼,退無可退。
兔子精哭喊道:“冤枉!我們實在冤枉!等待這幾日,我嚴防死守下邊徒子徒孫,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叨擾你們的安甯,更别說殺人了!”
圍堵它的人罵道:“狗屁君子盟約!你既然無能力管束群妖,就别誇下海口!此事我們勢必不會就此甘休,定叫你們再不敢踏入衍州地界!”
兔子精道:“各位好人,我說的句句屬實。殺人的是個樹妖,法力高強,顯然不是我們這一支!”
“那也與你們脫不了幹系!”
兔子精攤手,無賴似的坐在地上:“那樹妖來路不正,将來恐成禍患,不要你們提,将來我們若捉不住她,也得避讓她了!”
底下人冷哼:“她逃走時受了傷,今日不敢在雲上露面,怕是躲在老巢。”
兔子精連連歎氣,思忖片刻,試探道:“我們這支妖怪一向守規矩,就算跑到仇家報複殺人,手段也不會這樣慘無人道……”
衆人惡狠狠瞪它,後半句話結結巴巴,不再自吹自擂:“不過,聽你們對那樹妖行事的描述,的确有些耳熟,叫我想起前段時間的傳聞。”
說罷,觑眼衆人臉色,見無人反對,才安心說了下去。
“百妖分作許多支,如今奔着華亭雲上來的,大多屬于宛州藍田一脈,道行不深,但性情溫和。不久之前,橫空出世一隻外來妖,不分青紅皂白殺了許多小精怪。”
“你們妖精還會自相殘殺?”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兔子精無奈道,“即便修煉成人,可天性難改,不是一朝一夕變得了的。”
它兩耳耷拉,回憶起那樁恐怖的事情:“别怪我們藍田妖心眼小,排斥異族,實在是那樹妖猖獗,搞得群妖惶惶。她殺死精怪之後,并不取它們的内丹,屍體也保存完善,仿佛殘害同類隻是興趣使然。”
它搓手,說起這個仍有不安:“有隻葡萄精僥幸從她手下逃了出來,奄奄一息,還記得事發時的一些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