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還在等待。
她問:“怎樣,是五百歲還是一千歲?”
姬綽慌神,一半的魂魄被截留在大火中。
“……肯定是我算錯了……是我錯了……”
她去揩她臉上的淚,溫言安撫,将蓍草盡數扔下。
“睡吧,今夜我在,不會做噩夢了。”
姬綽心中苦笑。
夢境與現實糾纏,分不清真假。
夜半悄然,她赤足踩着冰涼的地面,一根一根,撿起蓍草。
一定是錯了。
她窮盡一切,無數個過去,無數種未來。
為什麼,每一個過去最終都前仆後繼地奔向未來的死亡。
火光。
鐘磬。
荒冢。
棺中躺着一隻無心的鬼。
推翻,重來。
冒寒光的匕首挖開胸膛,剖出一顆心。
是一顆七竅玲珑心。
有那麼一瞬,姬綽忘記了呼吸。
是那顆心。
黑夜寂靜,無聲無息,她聽見床榻之上,傳來心髒跳動的聲音。
撲通——
是那顆心。
姬綽擡手,撫着自己的盲眼。指下用力,指甲陷進肉裡,是痛的,迫使她挖眼的妄想停止。
“找到你了——”
姬綽低頭,靜靜地笑。
這一回換她主動走向紅色的眼睛。
“我看不見生路。”
“……”
“天命不可違。”
“……”
“可我不相信。”
那隻眼睛借用旁人的嘴,千萬個無面人開口。
滿天神佛被遮擋了眼睛,滿天神佛開口。
“你不相信?”
沒有輕慢,隻是疑惑。
“我一定會找出一條路。”
“……去吧。”
生路。
她們在既定的過去。
她會問:“我是阿嬰,你願意跟我走嗎?”
“去哪裡?”
“很多地方。”
“好。”
又一次。
她會問:“姬綽,你願意和我去郢城嗎?”
“好。”
他們在未來。
皇城涼亭,春日負暄。
“不如就算……我們幾個的死期。”
而自己。
自己會趨向前。
眼在灼燒。
玉石俱焚。
“殿下渾金璞玉,暗然日彰,置之死地而後生。”
寶玉自此流離。
“那麼,阿嬰呢?”
自己會轉向,叩首:“阿嬰華枝春滿,天心月圓,從此千萬歲,無歲不逢春。”
願你千萬歲,無歲不逢春。
她們在未來。
蘅山祭典,墜入海底。
它将成為無數未來的起點。
它是唯一一條生路的起點。
當第一輪血月升起,崇壽宮宮牆内的菩提樹落葉飄飛,她邁向守墓人的命運,而她将踏上無心鬼的歸途。
“我是誰?”她會說。
自己會回答:“你是褚英。”
“那麼……你又是誰?”
自己站在火中,是日夜黑白的交界,與她相隔甚遠。
“我是過去。”
他們在未來。
喪幡豎起,沉厚哀痛的鐘聲從皇城最高的一座樓台響起,悠長不絕,貫徹夜晚的郢城。
紅色的陰霾短暫消逝,寶玉囚于深宮高牆之内,飛星劃破天際,爍着隐約暗淡的尾光,轉瞬即逝。
該上路了。
她将在心底對自己這樣說。
遠赴戰場,屍骨高壘,她從黑鴉嘴裡搶出一塊腐肉。
艱難地拼湊,衆鬼在一旁問:“這人是誰?”
她不語。
鬼探腦瞧了一眼,又說:“他已經死了,你拼湊出他的屍骨又有何用?”
的确,他死了,他的四肢被長槍砍斷,他的面孔被戰馬踩碎,他的兩隻眼睛順着血彙成的溪流漂進了大澤。
她按圖索骥,一點一點地拼湊。
他回來了,用他猙獰破碎的面龐看着她:“……姬綽。”
她笑,将一塊玉珏交與他:“去做一個盲眼畫師吧,一百年後去宛州,把它送給第一位與你同船渡河的人。”
“然後呢?”
“然後……”她說,“阿嬰會回來的。”
他們在未來。
最後的未來。
她去找他,他身形潦倒,不成模樣。
“是你。”他目光壓在她脊梁,冷若冰霜。
她直視:“我有一計,可令中郎将再見她。”
他陰沉的骨搖撼了一下,冷風激蕩他寬大的袖袍。
“……郡主未往生?”
“一隻無心的鬼,如何往生。”
他靜了:“要我怎樣做?”
“招魂,入酆都。”她定定說着,“告訴阿嬰,去往生海。”
往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