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川仙君有一方寶玉,未經雕琢,已有八百年的道行,隻是還差一劫。
沒辦法,須送他下界走一遭,渡過此劫,才算完滿,可登仙。
頑石天性猶在,他不肯。
仙君點他:“莫非你想永遠做一塊不知冷暖的石頭?”
他竟承認:“我不下界,我甯願留在九重天,做沒心的石頭。”
“你想得美。”仙君說,“多少人求不來九重天一夢,你有什麼本領,可以賴在這裡不走?”
“我乃美玉,不可多得。”
“再難得,也不止你一個。”
他無力反駁。
仙君又說:“酆都有個曹大人,你知不知道?”
他搶白:“我認得!是那個沒好相的!”
仙君氣極反笑:“哪個沒好相的?這樣不識好歹的東西,我隻認得你一個!”
他果真沒心,聽出話裡的諷刺,依舊搖頭晃腦,與他無關,末了,頂上一句:“那個丢了心的曹大人,他涎着一張臉,模樣那麼難看,你不該幫他!”
“你又明白了?”
他冷笑:“燭龍鎖在人間國,這是天罰!你将密咒告訴了他,就要将燭龍攪進人間的因果。仙君你真是糊塗了!竟看好那樣一個蠢貨!”
仙君呵斥:“放肆,平日太過驕縱你,将你養成這樣的性子!”
他也不快:“總之我不願下界!”
仙君臉色緩合一些,拿出水鏡,指着鏡中虛影對他道:“瞧見沒有,你看不上的曹大人如今已能布下整座仙道幻境。”
“那又怎樣。”
“你還是不服。”仙君道,“幻境中有一枚棋子,一日的道行都沒有,可他将入人間。你以為他能否修得成仙?”
他不屑:“棋子怎配與我并論。”
仙君眯眼笑道:“你覺得我猜不出你的心思?”繼續戳他的脊梁骨:“入了人間,凡事由不得你,命中有劫,合該生情。情字一種,熏身染骨,誤盡蒼生。”
“敏毓,你是怕自己有留戀,再不能回來了。”
外厲内荏,完全讓他說中。
敏毓黯淡了臉,不答。
還是一塊頑石,幾經勸說,最後還是應下了。
有仙君關照,他将投生王室。
敏毓嫌棄:“氣數已盡,國之将亡。做它的太子,真是糟蹋我的氣運!”
仙君諱莫如深:“你隻管去享受吧,這是一條好命。不過究竟能走出什麼樣的路,皆在于你。”
将要離開,他生出一絲不舍,忐忑回頭:“仙君莫要诓我,我新種下一株葡萄,待我回來時,葡萄就該熟了。”
仙君和藹,擺擺手:“去吧,敏毓。”
……
他是昭帝第一個孩子。
他出生的前一晚,皇後蔣氏夢見有青龍盤旋,送來一方寶玉。
皇後将夢境告訴昭帝,後者沉思片刻,提筆落墨。
“敏,莊也,敬也。既為青龍寶玉,此兒便叫敏毓吧。”
太子敏毓出生那日,天有七彩祥雲,經久不散,更奇異的是,蔣氏從宮人手中接過太子,忽覺此子背後有異,反身一看,竟是一枚瑩潤光澤的玉。
銜玉太子。
他享有世間全部的榮華富貴。
宦者将金銀珠寶捧在他面前,面露谄媚:“殿下是天地間最寶貴的人兒,您想要什麼都輕而易舉。”
他卻轉身掃落宦者手中珍寶,像揮落一片枯葉:“無趣!無趣!無趣!”
他跨坐在宮人的背,甩下皮鞭,驅趕着身下人往朝雲台的方向去。
“父親!”他呼喊兩聲,停住。
着白鶴道袍的人住正俯腰牽過一女童,聞言側目,對他招手:“敏毓,過來。”
那個小人暗暗瞅他,點墨般漆亮的眼。
“阿嬰,他是你太子表哥,認得了麼?”
她露笑,兩排燦白的齒:“表哥!”
這樣才算有趣。
年歲漸長,供他放肆的區域擴張。很平常的一天,敏毓邀她去一個地方。
“你要做什麼?”
他竊笑:“保密!”
高牆暗巷,彎彎繞繞許久,他以為迷失方向,心中焦急,忍不住在面上顯露出來。
她發覺了,并不作聲,仍然陪着他拐過岔路。
又回到原點,他額角滑落汗珠。
她笑出聲:“表哥,這條路我們走過。”
手往角落一指,是她悄悄做下的标記。
她閑庭信步,領着敏毓走出迷宮。
“你在裡面裡面藏了什麼?它知道我們要來,故意捉弄。”
他撇嘴:“敢捉弄我,回去就将它烤熟吃了!”
在一處荒宅前停下,敏毓按捺雀躍:“阿嬰,進去看看。”
宅門老舊,沉悶地晃動。
院内别有洞天,錦樹分列,飄揚各色彩旗。已近黃昏,天色暗淡,風中裹挾細沙。
院内吵吵嚷嚷,是群抱着燈盞的小精靈,不足巴掌大小,擁擠在各處,各處便亮起各色的光。
見人終于來了,有片刻靜默,接着,按先前的提點,屋内徑自飄出兩排懷抱樂器的小精靈,皆作歌女舞者打扮,臉頰撲着誇張的紅粉,一看便是生手所為。
敏毓傲然環視,拍一拍手,這群精靈便環繞在兩人四周,載歌載舞起來。
燈光眩暈眼,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