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匆匆一面,說過幾句話,借過一把劍。
那時有别的情緒掩蓋,佯裝冷靜,自己是寄居在陰暗潮濕的蟲,連想也不敢想。
果真進了長風軍,見到她,仍然是匆匆一瞥,在她望來之前,便移開目光,将自己淹沒在塵土裡。
同伍或有看出些什麼的,不知曉對方是哪個,诓他喝酒,酒後吐真言。他還是不說,要如何說呢,實在莫測。
就像這故事裡的,俗套,沒有新意,更沒有半點起伏。
隻是沒由頭的一句話。
自因窺見,長役夢魂,發狂心蕩,不知所持。
事将成。
豈料敏毓發了失心瘋,帶着百十号的人沖進昭帝寝宮,未到殿門,被攔下。
問敏毓要做什麼。
答:“我要殺了他。”
他是指哪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敏毓将要行刺。
半片天已經垮塌。
尚有未竟之事,他離開郢城不足一日,回來便見到豎起的喪幡。
“何人下葬?”
随從說:“是郡主。”
心底生出荒唐,令他發笑:“太炎多的是郡主,你說清楚。”
随從默然。
他不肯相信。
建木樹下見不到她,前幾日新挖的坑,填的土,翻出一隻死去的雀。
還是不肯信。
一日殁,一日下葬。
他欲掘墳,齊夷派人阻攔,被他用劍逼走。無法,隻好親自來。
他滿身泥塵,顧不上,将齊夷推開,還要繼續。
啪——
掴了他一掌,狠厲一雙眼登時掀了起來,要将面前人撕碎。
“你當真放不下,也不該擾她安甯!”那人說,“她被敏毓剖了心,模樣已經很不堪,你非得這樣做,是要她黃泉路上再遭一番苦嗎?”
敏毓失蹤了。
他甯願永遠找不到這人,假想她是一并消失了。
渾渾噩噩的幾天。
随從說有人前來拜訪。
是誰?
姬綽。
他記得她。蘅山事變,她從頭至尾像個隐形人,處處古怪,隻是那時無心追究,料想她做不出那樣的事。
她竟找來了。
她脊背挺直,面色烏青泛黃,很是吃了一番苦頭。
姬綽提及她——無心的一隻鬼,入不了輪回,隻等魂飛魄散。
招魂。
隻有他可以,他吊着口氣,尚且算活着。
送他入酆都,茫茫一片白霧,橋上河底找許久,終于見到她。
“……阿嬰。”
“你是哪個?”
念及姬綽的話,不可表明身份。
于是翻來覆去都是一句:“醒後去到往生海。”
她似懂非懂,迎着霧飄到他跟前來。
輕飄飄一隻鬼,沒有形體,沒有溫度。
想牽她的手,尚未觸及,煙一般地散了。
将他誤認成誰,還是心有怨恨。
她借由一點力,在案台上擺着的紙上寫下一句話,送與他。
不及黃泉,不複相見。
寫完這句話,天人永隔。
最後一件事。
他和姬綽将她從埋藏地底的棺椁帶出,裝填進一顆雀心。
“中郎将,還要留些什麼嗎?”
他想了想,将那柄印着斷紋的劍一齊帶去。
帶到衍州邊界,壘一座小小的孤墳。
不能有墓碑。
不能有名字。
一顆雀心和一柄短劍就是全部。
幹幹淨淨,像她從未來過這世間一樣。
一切總算結束。
他隻要靜靜地等,黃泉路遠,會有到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