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月明思緒紛亂,調息許久才稍稍平複下心情。
片刻後,外頭響起了鼎沸的人聲,還有駿馬有規律的嘶鳴,雁兒解釋道,這是訾陬最高規格的迎接禮儀。
“你知道的挺多的。”
“啊,這,自然是因為公主要來,奴婢得提前打點一下。”雁兒話說得讪讪的,趕緊伸手攙扶着她走出車駕。
甫一出來,入目便是成排成排的駿馬并着與雲郗國内十分不同的裝飾物,郗月明并不認得,雖不知雁兒所言最高規格有幾分可信,但看上去倒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周遭景色早已大不相同,即便有這麼多人聚攏着,依然隐約可見開闊遼遠的草地。
郗月明深吸了一口氣。
“雲郗國元安公主千裡跋涉至此,小王倍感榮幸。”
為首處,一個身着異族服飾的年輕男子跳下了馬,用一口不太标準的雲郗官話向她問好。
郗月明目光轉向他,見此人衣着不同于其他人,又自稱小王,想必這就是她此行所嫁之人,訾陬首領,訾沭。
年輕,甚至有些稚嫩。不過倒還好,她以為會是個須髯虬結的壯漢。
不過,會不會太年輕了?傳聞中的訾沭那可是十六歲登上汗王尊位,短短幾年便令訾陬國力大幅提升甚至能力壓雲郗的人物。關于他本人,見過的多是以桀骜難馴來形容,雷霆手段聲名遠播,與眼前這麼個眼睛亮亮一臉期待的青年……實在是有些出入。
郗月明微微颔首算是回應,并未将心中的疑問說出來。
對方也是十分腼腆的模樣,隻悄悄擡頭看了一眼就又轉了回去,說了幾句她聽不懂的話,随後,一群侍女便上前将她迎進了另一輛風格迥異的馬車。
“原先的送親車隊準備返程了。”雁兒及時湊上來攙扶,“公主這邊走。”
郗月明點了點頭:“難為汗王了,居然還親自來迎。”
她原是随口一說,沒成想雁兒卻停下腳步,一副無語凝噎的表情:“……公主。”
我能不能告訴你這其實不是汗王,但說了的話會不會顯得我知道的很多?
并且,公主若是知道汗王沒有親自來接,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受汗王重視啊,因為那什麼上一代的恩怨?
汗王不待見誰可不會像這樣想方設法地娶回來好嗎?就拿送親的雲郗将領來說,隻會讓他們在踏進訾陬領土之前立刻馬上滾蛋!
“好吧。”
郗月明收回了手,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如你所說,雲郗的送親隊伍馬上就要返程了,你也該回去了。”
“不不不不是,我才剛回來啊……哎不是。”
雁兒嘴巴打結,沒人教過她回來後該怎麼說,她也怕自己貿然開口讓公主誤以為受到欺騙,屆時更說不清。思前想後,還是打算先搪塞一下,等自己回去問問再說。
郗月明坐進了屬于訾陬的馬車,支着腦袋閉目養神。聽雁兒尋了個蹩腳的理由要暫時離開,她也不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或許是習慣了身邊人的離開,又或者,萬一雁兒是郗言禦派來的人,那麼她還是離自己遠點的好。
外面的聲音小了點,身下的車駕卻是猛地一震,開始撒歡似的移動起來。
不得不說,訾陬族人通常身體強健,大概也習慣了馬上馳騁,沒怎麼用過馬車。郗月明本以為開頭那一下就差不多了,等馬車真正開動,才知道什麼叫七葷八素翻江倒海!
……話說,不是很平整的草原嗎,真的有這麼颠嗎?
郗月明腦子一陣陣發暈,努力維持平衡之餘還不忘心裡暗暗思索,這是不是訾沭給自己的下馬威。
原來在這兒等着呢啊。
還真是小孩子心性,跟他那稚嫩面孔倒是相配。郗月明雖然不好受,可相比較于身在雲郗宮中所見的明争暗鬥,笑臉相迎卻背後捅刀,這種直來直往的下馬威還算有些可取之……
“哐——”
郗月明一頭撞在馬車内的狼牙裝飾物上,輕輕嘶了一聲,摸着額頭,大概已經紅腫了。
“停下!”
自從經曆了那些事,她通常都是随遇而安的态度,無悲無喜,現下倒是難得地被調動了些煩躁的情緒。
“公主息怒。”駕着馬車那人轉身飛快地行了個禮,用并不标準的雲郗話解釋道,“有人在追我們。”
郗月明皺緊了眉頭,探出頭遙遙看去,确實出現了一幫裝扮怪異的人,一部分困住了那位年輕的汗王,另一部分正在逼近自己乘坐的這輛馬車。
有人要劫自己?!
郗月明坐了回去,想到臨行前發瘋的郗言禦和不見蹤影的雁兒,忽然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難道是郗言禦?
郗言禦雖在臨行前表現出不舍,可他的不舍沒有半點可信之處。即便不舍也還是将自己送出來了,既已送出又怎麼可能冒險劫回去?
除非……回報比風險大得多。
自己有什麼價值?是瘟死八位驸馬的“輝煌戰績”嗎?
那些她本以為是意外的事,忽而真相大白,郗月明方才明白,那是至親至信之人對自己的算計。
稍一回想,郗月明的雙手就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忽然有些擔心方才那個年輕的汗王。
倒不是說見第一面就喜歡上了他,事實上,即便汗王是個耄耋老人她也會同意和親,所求不過是遠離那個陰冷的皇宮。至于到了訾陬以後,她可以繼續麻木地活着,也可以毫無牽挂地死去,死在一片遠離雲郗的土地。
可現在出現的這場變故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魑魅魍魉仍在糾纏,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她。
那麼現在,是有人想借機刺殺汗王,還是要挑起訾陬和雲郗的紛争,亦或是郗言禦仍放不下自己這枚好用的棋子?
何其可笑!
郗月明猛地将手邊的東西摔了出去,連帶着方才撞到自己的那樣狼牙裝飾,也一并撕扯發洩。
狼牙飾品在颠簸中掉落車外,卻并未落地。郗月明隻覺得似乎有強勁的掌風響在耳邊,再然後,有規律的馬蹄聲迅速靠近。
“下來。”
陌生的男聲已近在咫尺。
郗月明剛掀起車簾,便見到這幅情景:一騎人馬與自己所乘坐的馬車并駕齊驅,看上去卻比自己這瘋跑的馬車穩當得多。馬上的那人身形矯健,深褐色的發絲被風吹得淩亂,卻更襯托出他鋒利的側顔,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纏繞着狼牙飾品,穩穩當當地伸在她的面前。
往後看,原本追着自己的那些人正在同忽然出現的一隊人馬混戰,一時半會兒恐怕顧不到自己了。相比之下,自己乘坐的這輛馬車因為之前被瘋狂驅策,好像是更危險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