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沭人已經來到了她身邊,皺眉低聲道:“不是說不想來嗎?”
郗月明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
她知道訾沭是怕自己勉強,但是,不勉強。她對雲郗已經不抱有任何奢求,自然也不會再因此傷懷。過往而已,有什麼不敢面對的?
與之相比,更重要的是:她受訾沭恩惠良多,這次出席,其實是想要給他長臉的。
秉持着這樣的想法,郗月明任他來扶也不肯起,堅持着行了一禮,這才随訾沭走到上首側坐,馴順地倚在他身邊。
再度回望時,僅從衆人的神情便能清楚判斷陣營了。三十六部的首領和别國使臣眸中都是驚豔,唯有雲郗使者,個個都鐵青着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咱們可敦還真是個大美人啊!”
“怪不得汗王隻想要解藥不肯換人呢,這哪裡舍得?”
“就是就是,我瞧這醉丹霞也不難看啊……”
郗月明慣常是沒什麼喜怒的,初來可能是因為陌生,現在大概是在為自己忍耐。訾沭感受着身側這道柔軟目光,面色卻寒了下來,并未因這份親密而歡欣。
他記得,月兒曾經很擔憂容貌。
無關乎美醜,若她願意,訾沭會大大方方地牽着她給所有部族首領認識。而非現在這樣,本意不想來,中途卻繪了繁瑣的面妝,故作這副馴順的姿态展現在人前。
一個醉丹霞,便将她的愁思全然展現了。
最初回到王城時,她是非常熱衷于頂着長了紅斑的臉到處走的。訾沭原還以為她是不在意,但澤高街那晚,面紗之下凄楚的哭腔清晰地傳入耳中,他便捕捉到了這份不安。
說到底,她在害怕。
訾沭端起酒杯一口幹了,以凜冽的酒水發洩着心頭的不快。
敵國公主對自家汗王畢恭畢敬,這事兒怎麼看怎麼爽。訾陬衆人本想着奉承幾句,卻是不知汗王為何陰沉着臉。
衆人生怕再觸黴頭,好在殿中關于蘭生露的交涉還在繼續,除了打壓雲郗,為自家可敦尋回良藥更是重中之重,他們便調轉話頭,全數對付雲郗使者了。
郗月明安靜地坐在一旁,眼見故國使者在這場舌戰中節節敗退,既不激動,也不阻止。
訾沭忽然道:“你先回去吧。”
郗月明循聲望去,歪了歪頭。
她也發現了,訾沭好像心情不好。但自己剛來時明明還見他笑容滿面,入座以來,似乎也沒有發生什麼不順遂的事。且她能感覺到,訾沭是喜歡自己的,自己特意過來,他不該不高興呀。
訾沭氣悶,又飲了一杯酒。
“你知道嗎,你裝得一點都不像。”訾沭靠近她,酒香氤氲,“不開心的時候特别明顯。”
郗月明神色僵了僵。
她原以為自己在雲郗後宮浮沉多年,早就修得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訾陬人才是心事都寫在臉上的。是自己功力倒退了嗎?訾沭為何能一眼看穿?
她不自覺地伸手,想撫上臉頰。卻在觸碰到面妝的前一刻,被訾沭握住了手。
“先回去。”他皺着眉頭,“等這邊結束了,我去找你。”
陳寄閑聽不清上首的二人在說什麼。
隻看行為舉止,此等境遇對和親公主來說已經算不錯了。這訾陬汗王還是很憐惜公主的,來的時候親自跑下來接,走的時候還遣了身邊的随從去送,順便制止了跟雲郗使者嗆聲的訾陬人,也算是給公主的面子。
可這到底是和親,而非尋常嫁娶啊。
陳寄閑心不在焉,隻瞧着三公主這副溫馴的模樣實在刺眼。
他有幸,見過曾經的三公主,那個還未看穿養母與兄長的真面目、還未被當作聯姻工具的郗月明。雖稱不上張揚,但至少從容堅定,有獨屬于公主的氣度和傲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對着一個男人卑躬屈膝。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門口,一别許久,竟是連說話的時間和立場都沒有。
陳寄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本想喝杯酒壓一壓心緒,不成想餘光一瞥,竟瞧見那個紅衣女子也蹑手蹑腳地跟了出去!
他蓦地握緊了手中的酒杯。
堂上,那汗王八風不動地坐着,似乎并未發現這邊的情況;坐席前方,使者首領正因在舌戰中落了下風而羞惱,似乎也未有動作。
“……”陳寄閑狠狠地閉了閉眼。
自己這一趟的任務,便是阻止使者首領将三公主帶回雲郗。眼下有那個紅衣女暗中動作,自己什麼都不做就能達到目的,落得清閑,何樂而不為?
但是……
他沒花太長時間糾結,再度睜眼時就隻剩下一個想法:老子想幹,誰管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