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秋高氣爽。
訾陬三十六部的首領身擔要職,并不能時常會面,眼下終于齊聚一堂,個個呼朋引伴開懷不已,昌渡王城一派熱鬧。
直至訾沭出場,衆人才安靜下來。
他一頭褐發難得梳得整齊,被一條綴着紅寶石的抹額固定着,銳利的眼眸輕輕一掃,原本還大肆嬉笑的首領立刻噤聲,規規矩矩地起身拜了拜。
訾沭直接伸腿搭在桌案上,反倒打趣:“開心嘛,不妨事。有阿布薩将軍在這兒笑,至少能省下我兩挂鞭炮。”
氣氛瞬間活泛,阿布薩也松了口氣,大笑起來,随即豪飲三杯當作賠罪。
雲郗使者團中,陳寄閑不由得擡眼打量:這就是她的夫君啊。
恩威并施,倒是禦下的好手。長得嘛還算可以,行事嘛也還算有魄力,像是個有能力能護住她的人。
隻不過……
他目光掃了一圈,并未在這位汗王身邊,看到公主的影子。
也對,有沒有能力是一回事,願不願意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殿中恢複了熱鬧,三十六部的首領也開始逐一上前賀壽,其中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婆婆尤為顯眼。更顯眼的是,她身後還跟着個身着紅衣的妙齡女子。
陳寄閑冷眼旁觀,一想到這紅衣女子與訾陬的阏氏勾結,不由得聯想到,同處于訾陬後宮的三公主。
她們要害的人,是三公主嗎?
陳寄閑輕轉着手中的酒杯,思索間,坐在前方的使者首領忽然站了起來:“祝賀訾陬汗王生辰大喜。”
滿殿的目光頓時聚焦在他身上。
衆人都知道汗王今年娶了妻,可敦正是來自雲郗的公主。可訾陬與雲郗關系依然緊張,今日這等場合同樣不見可敦的身影,雲郗使者有異議也屬常情了。
果不其然,使者首領問起了今歲和親的元安公主。
訾沭唇畔還挂着淺淡的笑意,慢慢道:“為免傷懷,我允準可敦今日不來。”
他這話說得不鹹不淡,不光是使者,連三十六部的人也拿不準自家老大對新婚妻子的态度。
“和親事關兩國邦交,若我朝公主在訾陬不得善待,身為國母卻連出席宴會的資格都沒有,那麼和親的意義何在?”
使者首領語氣尖銳:“還是說,汗王重顔色而輕邦交,自元安公主容貌有損後,便一直輕視苛責?”
這話一出,訾沭還未開口,三十六部的人就不幹了。
他們雖然也想看雲郗的公主卑躬屈膝俯首稱臣,但畢竟汗王态度不明,他們也不好逾矩。可這使臣又算個什麼東西?膽敢在這兒大放厥詞?
阿布薩率先開口:“不是你們的皇帝親自挑了公主送來的嗎?本就是求饒讨好,還真當我們稀罕這狗屁邦交?”
“就是就是,娶媳婦不就是要娶漂亮的麼?這個臉毀了,我們汗王沒去找雲郗換一個就不錯了,你還敢在這兒蹦跶?”
“管得着嗎你……”
訾陬的漢子聲若洪鐘,很快便淹沒了使臣的争辯。
坐在前排的訾凜飲盡杯中酒水,擡頭與訾沭對視一眼,這才擡手,制止了這場鬧劇:“各位稍安勿躁。”
“元安公主已是訾陬的國母,我等自然不敢懈怠。”訾凜道,“隻是,如使者所言,公主容貌有損。為了公主,也為了兩國邦交,使者,可否将蘭生露交出來?”
蘭生露之事,訾凜早就在交涉了。雲郗皇帝雖然語焉不詳,但他要周全的事太多,此刻絕無膽量與訾陬硬碰硬。如若識相,祝壽會面便是最好的機會。
使者語調微滞:“……所以,貴國當真更看中公主容色?”
訾凜皮笑肉不笑:“若不談此事,使者可還有别的籌碼?”
人群中,陳寄閑扶額,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能看出來,使者是在試探訾陬人對公主的态度,若他們因公主容貌有損而厭棄,那他将人帶走就多了幾成把握。隻可惜這使者實在不會說話,估計是陛下身邊暗字開頭的暗衛,空有一身武藝,明面上的事卻不怎麼會辦。
再看一旁不懷好意的紅衣女子,聽到殿中論及公主,明顯警覺了幾分。陳寄閑心中了然,對她的目标有了猜測,暗道公主不來也好。
僵持之際,忽然有一個侍從匆匆跑來,不像禀告,更像開路。
陳寄閑猝不及防就見到了曾經的三公主。
郗月明身着雲郗的宮裝,步履輕曳間,如同一束明亮的光照進了大殿。側臉上,一直被冠以暗紅可怖之名的醉丹霞斑痕,此刻卻變成了一隻展翅欲飛的金紅色凰鳥。
雲郗曾盛行“花面妝”,用特制的顔料在臉上繪制妝容,或是嬌豔欲滴的牡丹,或是高潔雅緻的蘭草。沒有突兀,隻留絕色。
原本劍拔弩張的衆人忽然都沒了聲息,殿中霎時寂靜,隻聽得上首一直事不關己冷眼旁觀的汗王,急匆匆趕下來的腳步聲。
“妾來遲了。”
郗月明從前沒對他說過敬語,但這種場合顯然不合适,便兀自用了雲郗的“臣妾”。語氣謙恭,是極低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