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呆呆地坐着,腦海中亂七八糟地翻湧着回憶。從看中她容貌的宋賢妃郗言禦,到今日拿出這瓶蘭生露的陳寄閑,再到為了自己的臉大動幹戈的訾沭。
據侍女說,汗王折返後發了好大的脾氣。
郗月明不知道他是不是為了自己,但可怕的是,自己現在居然也有了期待。
出神之際,忽然有侍女小跑進來,低聲道:“可敦,汗王過來了。”
見慣了汗王成親後滿面春風的模樣,衆人猝不及防,再度見到了陰沉着臉的男人。
訾沭氣勢洶洶走進來,那副陰鸷的模樣幾乎讓人懷疑他會順手撈一個人掐死。随從遠遠地跟着,不敢靠近;郗月明身邊的侍女也默契地後退幾步,低垂着頭不再擡眼。
郗月明依然沒有動。
可以說,在她知道害怕之前,就先一步知道了,訾沭不會傷害自己。
果不其然,滿面怒容的人走到跟前,居然深吸一口氣,開始接替侍女手上的活兒,給她擦洗側臉上的妝容。
郗月明低垂着眼:“你不高興?”
訾沭神色冷硬,反問:“你在意我高不高興?”
她頓了頓,慢吞吞地答道:“我就是為了讓你高興呀。”
正因為知道訾陬人想看什麼,郗月明才決定繪制面妝出席,本意是想給訾沭長長臉,也好還他之前對自己的維護。
訾沭反應了一下,得知她話中的意思後,似乎更生氣了。
隔着一層布巾,郗月明明顯感覺到擦拭的動作粗魯了幾分。她無意識地蹭了蹭,輕聲道:“如果不是這個,别的事我所知更少,無法為汗王排憂解難了。”
訾沭一僵,立刻停了手中動作,扔掉帕子去檢查她的臉。
郗月明皮膚嬌嫩,攀爬在側臉的醉丹霞就更顯可怖,加之此時還有未洗淨的面妝顔料,兩相作用下,側臉通紅一片。
粗砺的指腹摩挲片刻,訾沭垂頭仔細端詳。不知不覺間,二人距離拉近,四目相對,氣氛開始變得糾纏。
“我告訴你我為什麼不高興。”
訾沭開口,聲音低啞:“因為你把自己看輕了。”
郗月明漆黑的鴉睫不受控制地輕顫,似乎想要斂去眸中的情緒,奈何被訾沭一手桎梏着,看了個一清二楚。
“隻為了讓我高興,你就情願化幾個時辰的妝,再去到大庭廣衆做出那副卑躬屈膝的樣子?”
“你這麼在意我的想法,難道就不知道,我想看到的不是這樣的你?”
“你分明是在意容貌的,誰都愛美,這不奇怪。”訾沭步步緊逼,“那麼,為什麼不喝蘭生露?”
不過幾句問話的功夫,郗月明眸中已盈滿了淚水。
愛美是人之天性,可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内,她都是恨這幅容貌的。
恨這幅容貌與母妃相似,引得先帝注目,宋賢妃這才盯上自己,早早奪來握在手中,這才有後來一系列的利用,才有自己十餘年的沉浮掙紮。
恨這幅容貌生在皇家,懷璧其罪,招攬權柄和攀附皇家兩相奔赴,好似自己不是個人,隻是一個漂亮的玩物,是權力場上的一個籌碼。
直到最後,一紙和親诏書,她嫁給了訾沭。
郗月明起初是以看客心态旁觀和親之旅,甚至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直到她感受到訾沭的感情——濃烈的感情,沒有一絲作假。
多年心結,她不知道該如何釋懷。不知道如今這看似真摯的情誼,是否與容貌有關,是否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如同當初慈藹的宋賢妃一樣忽然揭開假面,露出恐怖的獠牙?
畢竟,訾陬和雲郗,是有着上一代的血仇啊。
郗月明無法向訾沭說明這些,唯有長日放空,徹夜枯坐,輕攏慢撚,淚珠盈睫。
她期待着這份感情,同樣也害怕。
看到郗月明滾滾而落的淚珠時,訾沭心尖忍不住顫了顫,之前故作的冷厲也不自覺卸了個幹淨。
他傾身上前吻去淚水,聲音壓得更低:“我不勸你喝。”
我隻是希望,你不要總是懲罰自己。雲郗的舊事已經過去了,你自來到訾陬,就是我的妻子,就是要重新活一遍的。
我想你放下心結,愛你自己;若有餘力,也來愛我。
訾沭反手拿起蘭生露,以豪飲美酒的姿态盡數飲下,轉而盯着她,瞳孔深處似有無盡的霧氣翻湧。
郗月明聽到他含糊地問:“我隻問你,要不要來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