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沭難得地沒有多言,扭頭沖她一笑,終于推開了那扇門。
“追捕的人馬,一眼看過去得有十幾騎。被追的人你猜多少?就兩個!其中有一個還是姑娘!”
門一開,率先傳來一道偏中性的聲音,伴随着鞭子甩在地上的聲響,繪聲繪色道:“我一看,這哪兒能忍?”
一旁的訾晉立刻捧場,義憤填膺道:“就是就是,這也太欺負人了!然後呢?”
“然後,自然是你母親大展神威,打跑了壞人,救下了兩位小友啊。”
這道聲音中滿是笑意,郗月明覺得耳熟,循聲望去,竟然是平時不苟言笑的訾凜。
三人坐在一起,氛圍出奇地和諧。可待門徹底打開,訾沭和郗月明的身影出現時,笑聲便戛然而止了。
“哥,嫂嫂。”訾晉率先站起來打招呼。
訾凜斂下笑意,随之起身行了個朝臣禮。唯有正中央的女子不慌不忙,把鞭子一圈圈地纏好,才踱步過來:“你就是那個和親公主?”
郗月明擡頭,望向這位婆母。
訾陬的老可敦曲雅,出身貴族,自小也有通謀略善騎射的佳話流傳。身形高挑,五官英氣,整個人氣質疏朗,的确是俠女做派。
隻不過訾沭就在旁邊,卻不知她為何先朝自己開口。郗月明點頭應是,略想了想,打算再補一個大禮。
不成想,下一刻手臂便被托住了。
“自在點,不用這樣。”
曲雅将她扶起來,正看反看,許久才收回目光,聲音沉靜:“好孩子。”
郗月明得了一句哄小孩似的誇獎,擡頭看去,見她終于把目光放到訾沭身上了。
訾沭規規矩矩地彎腰:“母親。”
“嗯。”曲雅反應淡淡,連方才對待郗月明的親切都沒有。“本來是能趕上你生辰的,但在路上遇到點事,耽擱了,抱歉。”
途中遇到的事是同一件,隻不過方才還說得繪聲繪色,到了自己這裡,就隻有一句耽擱了。
訾沭笑得牽強,搖了搖頭。
“這是生辰禮。”曲雅指了指桌子,上面正放着一副弓箭,“這麼多年不見,我想着,你應當能拉開三百斤的弓了。”
訾沭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什麼。他早就過了在母親身邊撒嬌的年齡,也做不到訾晉那樣肆意。更何況,面前的女子,從來就沒給過他這樣的機會。
曲雅送完生辰禮便轉身出去,闊别多年的寒暄似乎也要止步于此。
“汗王,可敦。”訾凜上前周全禮數,“那我們就先退下了。”
經他提點,一旁的訾晉也連忙作揖告退,随後馬不停蹄地去追趕母親:“母親母親,還沒說完呢,你等等我跟爹啊……”
“……”郗月明眼睫一動,終于窺見了些許真相。
早些時候,她曾戲言訾沭若是身死,自己是不是要嫁給訾晉。那時她便知道,訾陬還保有一些遊牧民族的舊俗。
曲雅生于訾陬貴族門庭,婚姻大概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時至今日,也無人再敢問詢,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細究起來,訾沭也不太清楚上一輩的愛恨情仇。
父汗中計受傷時年紀很輕,也沒有婚娶,按兄終弟及的傳統來看,能上前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了。為了盡快穩住訾陬的局勢,一支勢力最大的部族立刻想到了通婚結盟的辦法。
那正是母親的家族。
但當時母親已經與訾凜相戀,隻因原先選定的那位姨母與一個雲郗商人兩情相悅,竟然放棄訾陬貴族的身份一走了之,這才換成了母親。
次年,訾沭便出生了。
不是滿懷期待地迎接來的孩子,自然得不到曲雅的好臉色。她做出讓步的原因無非是形勢緊急,訾陬需要一個繼承人。現在繼承人有了,她便去尋找她的自由了。
訾沭自記事起,父汗沒有像别的父親那樣将他高高舉過頭頂,母親也不會像别的母親那樣溫柔可親。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接受自己特殊的家庭,接受自己的使命。
父汗的身體每況愈下,昔日躍馬提槍的枭雄不得不在病榻上了此殘生。母親很快就添了弟弟,但似乎也做不到設想的那樣潇灑,對他們父子完全不管不顧。
到頭來,竟是母親與訾凜全力輔佐,幫助訾陬度過了國主病弱、少主年幼的那段時光。
訾沭十六歲那年,左賢王訾凜放權于他,他成了訾陬真正的王。可也是在那一年,父汗與世長辭,母親也說要去遊曆天下,把這麼多年沒看過的風景都補回來。
對此,訾凜訾晉沒有異議,訾沭也說不出挽留的話。
從那以後,他隻能從訾晉收到的書信中,得知關于母親的隻言片語。若非今年他成親,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母親。
看着不遠處的一家三口團聚,訾沭不遠不近地站在一邊,顯得十分落寞。郗月明上前幾步,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随即就被訾沭大力反握。
“心疼我?”
他還是那樣帶着點調笑和痞氣的表情,郗月明卻有些猶疑,一時拿不定主意他想聽哪個回答。
“那就多心疼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