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的心情果然不錯。
賣糖葫蘆的老漢還站在那裡,笑得眼睛都深陷在褶子裡,催促陶夭夭,“夫人,您趕緊嘗一口,可好吃了。就算我老漢騙您,指揮使大人也不會騙您的。”
這話說的,陶夭夭本能想反駁,可搜刮了記憶裡關于他的一切,他确實沒有騙過她。
陶夭夭隻能垂頭,不忿似的,咬了整整一個山楂球在嘴裡嚼,本就小巧的嘴巴,被撐得圓鼓鼓的,似是覓食的小倉鼠。
甜味率先一下子在唇齒間蕩漾開來,咬開時,酸味一下子激出來,她吐出籽後,嚼動兩下咽了,卻還有意想不到的回甜。
也許是待在苦味裡久了,她吃糖葫蘆竟也能嘗出酸甜。母親說,酸酸甜甜才是人生,可她的人生現在隻剩苦澀。
兩人繼續往前走,隻是這次,是順其自然地并肩而行。
“甜不甜?”燕綏忽然問。
她這次隻咬了薄薄一層糖霜,點頭,“甜。”
燕綏低頭看她小口小口咬糖吃的模樣,又問,“你喜歡吃甜?”
陶夭夭頓在那裡,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麼,以前的她好像确實喜歡吃甜,可是現在,世間萬般滋味在她口中皆是一樣的。
她心不在焉地又咬了一小口。
不知道怎麼回答。
“說不上喜歡,但總比酸好吃。”
待到她啃完最後一個山楂球上的糖霜,燕綏從她手裡拿過糖葫蘆,一顆一顆把山楂球吃掉。
陶夭夭錯愕地看着這一幕,卻聽見燕綏開口解釋,“雖然隻是一串糖葫蘆,卻是老伯最拿得出手的東西,全吃完才不算辜負。”
不辜負!
這話是從教她不對敵人有一絲仁心的燕綏口中說出來的?!是從殺人如麻、不放過任何一個無辜之人口中說出來的!
他這份仁慈,簡直是笑話。
燕綏帶她在一處馄饨攤前停下,攤主擦擦手,急切地迎上來,熟練地為他擦出一個桌子凳子,“指揮使大人,您又來照顧我的生意了?”
這個攤主五十歲左右,左腿有些跛,身體健碩,有些橫肉,像是個練家子。
燕綏撩袍坐下,朝攤主說道,“還是老樣子。”
“給她一碗馄饨,多加醋、多加辣。”
陶夭夭還沒坐下,轉身對攤主補充道,“不要辣椒和醋,我不吃。原汁原味就行。”
她在燕綏對桌的長凳上坐下,十五知趣地坐到隔壁桌凳子上。
燕綏眉間輕凝,“你不喜歡吃辣吃醋了?”
陶夭夭确實說過,在别院說過,隻是因為一桌菜,先前,他将一個為她裁衣讓她不喜的女師傅殺了,她便再也不想連累任何一個人了。
“我從不吃辣,醋和鹽也很少吃,我喜歡清淡的口味。”陶夭夭如是說。
輕凝的眉蹙起,靜靜看她說話。
“指揮使大人,您自以為對我的了解,有沒有想過,那隻是别院的夭夭姑娘,不是我。”陶夭夭一字一頓說道。
這麼想來,她騙過燕綏很多,别院裡她的喜怒哀樂,全是假的。
“所以指揮使大人,您念念不忘的那個夭夭姑娘,已經死在了别院裡,請您放下。”
“放下?”
馄饨上桌,燕綏攪動着碗裡的湯,寂靜的眼裡好似沒有了光亮,面色陰寒,嘴角卻勾着大大的弧度,
“放下!夭夭,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嗓音很輕,卻很堅決,“别院的夭夭死了也罷,我們從今天開始重新認識。”
陶夭夭:……
她震驚到失去所有言語,她隻以為,對于燕綏而言,她隻是個玩物,他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馄饨皮薄餡足,清淡寡欲的湯汁很對陶夭夭胃口,她都吃完了,連湯汁都剩很少。
寒春裡的一碗熱湯,陶夭夭渾身暖融融的。她心滿意足放下湯勺時,正瞧見燕綏伸手過來。
盛着辣子的小蝶在他們中間,陶夭夭以為燕綏想要加辣,因為别院菜色口味偏重,陶夭夭一直以為是按燕綏口味做的,所以她沒躲。
可他的手越過辣碟,修長的指尖微蜷擦近她的臉頰,若有似無挑起她的碎發。
幾乎是下意識的,陶夭夭微微避開,自己垂眸撩起碎發攏到耳後,
“謝指揮使大人款待。”陶夭夭瞬勢起身說道,每一個動作都巧妙地避開他,
與他保持着最後的距離。
指尖收回,燕綏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一瞬,扔下幾兩碎銀,起身道,
“送你回府。”
陶夭夭微微福身,道了聲,“有勞二叔。”便讓開一道路,請燕綏先行。
聲音不大不小,被攤主聽見,他收拾碗筷的手愣在那裡,看向陶夭夭。
望着兩人前後離去的背影,攤主方才歡喜相迎的臉,隻剩憂心。
走回馬車,十五已經等在那裡,向燕綏禀報收到的最新消息,
“主子,燕玖回府了,剛到府送下夫人後,往竹韻雅苑去了。”
聽見燕玖去了他那處賄賂官員的宅子,陶夭夭心不在焉地,被腳下一塊石子絆得踉跄一下,燕綏伸手扶住她,
嗓音帶着疑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