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元宵節的煙花在頭頂炸裂,一片片五顔六色的光影交織在二人身上,無端剝離出破碎的光感。陶夭夭隔着煙火缭繞,一雙黑眸看向上首的燕綏,他也正隔着人群看過來。
那雙眼眸裡,陶夭夭看到了志在必得的意味,就好似在跟她說:看吧,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誠然,陶夭夭知道,縱然不知道今日結果如何,但她也要為自己争取最後一絲希望,斷不能就此落入燕綏的手裡,聽聞皇城司有進無出,她倒不是怕那些酷刑多少,而是怕踏進了那裡,她下半生隻能是燕綏的掌中玩物,
沒有名字、沒有身世、沒有喜怒。
她不知道那樣的她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就像在這個世界上,她隻配生活在暗處,每日如行屍走肉守着方寸之地,等着被人垂憐,生而不能,死而不得。
陶夭夭知道,燕綏是這樣打算的。
她緩緩收回視線,落在身邊所謂的“夫君”燕逸之身上,他自始至終沒有開口,此時的目光裡,陰沉得看不清情緒,她不想探究,因為她已經不是以前嬌滴滴的小女娘,她早就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沒人能靠得住,依仗得了。
陶夭夭眉宇間蒙上了生而為貴女的傲慢與輕倦,居高臨下睨着燕玖,“你說我是假的,那你就告訴大家,我如何是假的!”
她嘴角閃過一絲輕蔑,“如果大郎怕我抵賴,咱們現在就可以去應天府,敲鼓讓府尹評判。”
“不行!”燕玖嘴裡噴出一口黑血,随着他的話灑落一地。
“那你就在這裡說,正好鄭小公爺和幾位王公公子在場,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是非黑白自有大家說了算。”陶夭夭緩緩擡起眼眸,罕見地沒了平日時的輕柔,聲音極淡地道。
大奶奶催促他,“是呀,大郎,你有什麼盡管說出來。如果她真是居心叵測之人,今日定然将她送去法辦。”
聞言,燕玖反而不說話了。
陶夭夭便知他不會說,此時鄭小公爺帶着幾位貴公子剛到府上做客,想邀燕逸之出府賞燈。也正是提前聽到燕逸之詢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賞燈,她才決定送秦南枝金簪,讓燕玖此時發難。
他賣妻之事腌臜至極,阖府定然對外瞞得嚴嚴實實,否則,吏部尚書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寶貝閨女嫁過來。
而且,她現在可是罪臣之女,私藏罪臣之女,整個燕府都要受到牽連。
陶夭夭笃定,他不敢說!
燕綏此時踏步而來,徑直走到陶夭夭面前,嘴角的笑意彌漫而上,“元宵佳節,别擾了諸位雅興,這樣的小事,交給皇城司,等諸位吃完元宵,說不定就有了結果。”
說罷,燕綏抓住陶夭夭的手腕,羁押她入牢籠。
陶夭夭瞳孔驟然一縮,臉色蒼白,雖是力量懸殊終不能敵,可她仍執拗着不肯就這樣被拉走。
“等等。”燕逸之蓦然出手,在陶夭夭被拉離身前時,握住她另一個手腕。
他擡起眸眼,嗓音清涼,“陶夭夭是我的妻子,不管她以前是何人,她既然嫁給我,便不能讓任何人這麼輕易将她帶走。”
他深知燕綏心狠手辣,陶夭夭落在他手裡,屈打成招都是輕的,他不能容忍自己保護不了身邊人。
燕綏同樣擡眸看向他,一如方才,似笑非笑的唇角勾起,可眼底的眸光卻始終讓人看不出那深邃之地藏着怎樣的情緒。
燕盼兒此時焦急地道,“大哥,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婚前,陶府便命人将二嬸送了過來,還有同行的那麼多陶府之人,怎麼會是假的呢!”
此時,鄭鈞也開口道,“盼兒姑娘說得極是。依鄭某所見,有檢舉,必然要一一對峙,都是事不辨不明,不如押陶府的下人過來,一一盤問,事情總會水落石出。”
他因着燕逸之的緣由,又見他護妻心切,便開口打圓場。
大奶奶即刻命人去尋人。不一會,陳婆子、翠竹并一衆陪嫁侍女便被押到廳堂。大奶奶喝道,“你們陶府好大的膽子,竟然拿一個假冒的女子塞進我們燕府!”
“冤枉啊,大奶奶。”陳婆子一聽,雙手用力搖擺,句句否認,“大奶奶容禀,二夫人真的是我們府上嫡親的姑娘,隻是,隻是從小體弱多病,被送去了城外青玉庵帶發修行,一直不在府上。當初燕府上門求親,隻說是府上嫡姑娘便可,我們老爺夫人合了八字,二夫人和二爺的八字乃天造地設的一對,說得是多子多福,福壽延綿。所以,才将二夫人嫁了過來。”
一字一句,滴水不漏。
“如果大奶奶不相信,可以派人去陶府查問。”
這都是陶夭夭事先與陳婆子、與陶府商量好的,且剛才燕玖進屋之時,她已經提前命翠竹回澄心院通風報信,讓陳婆子有所準備。
就在此時,燕逸之眸色微凜,眉宇間不再是往日的平和,嗓音冷沉說道,“二叔,請您放手。”
燕綏幽深而冷淡的眸子靜靜地凝視着自己這位侄兒,周身如有層寒霜籠罩上來,
兩人便如此各執一臂,誰也不肯放手。
周圍的人礙于燕綏的緣故,都不敢上前勸阻。
不知過了多久,燕綏忽地開始笑,俊朗的眉眼仿若有陰鸷之色乍現,吐出一個字,“好。”
說着,箍得陶夭夭腕疼的手就這麼突然松開,毫無征兆地。
燕綏轉身走回他原來的位置上坐下,端起那盞漸涼的茶,嘴角輕笑,“我倒要看看,今日燕府如何斷這樁公案。”
燕逸之微微側身,将陶夭夭擋在身後,聽見燕子榮小聲小氣地說道,“現在大郎和她各執一詞,依我看,先将陶夭夭關起來再慢慢查。鄭小公爺,您說是不是?”
鄭鈞隻是拱手,淡淡笑笑,“此乃燕府家事,如何處置,還要看貴府态度。”
燕子榮好似得了認可般,方才斟酌的詞語都不見了,輕蔑道,“母親,趕緊把她關進牢裡,省得讓她跑了。”
大奶奶默認,燕逸之卻不放人,厲聲道,“母親,事實還沒調查清楚,夭夭并非犯人,哪有收押到牢裡的說法。”
女子上公堂、入大牢,清白就敗壞完了,就算那時證明她的身份,燕府也待不下去了。大奶奶顯然已經覺得陶夭夭左右是個不合适的兒媳人選,即使就此出府,二兒子的殺妻虐妻的謠言也能散了,還能重新續弦個更好的姑娘。
她一閃而過的狠厲目光出賣了她。
陶夭夭一手扯在燕逸之衣角,眼眶一圈殷紅,嗓音裡也濕潤潤的,“夫君,我不想去牢裡,那樣,我的清白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