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的榜按時放了出來。
這個消息立刻送到了棋桌旁,燕綏笑笑,落下一子,開始猛烈攻勢,他嗓音平靜,
“示敵以弱,好策略,可惜,不是每次都有反攻的機會。”
陶夭夭的視線始終落在棋盤上,罕有地沒了端莊和柔弱,她聲音極淡道,“好戲剛開場,指揮使大人這樣說未免太早了。”
縱然燕綏試圖用言語激怒她,但陶夭夭的落子節奏沒有受到半分影響,亮白溫潤的棋子在手裡緩緩轉動。
她在等。
任由清風吹拂鬓邊碎發,圈出甯靜溫婉的一張小臉,如時光中湧動的一幅永不褪色的畫,不管是先前的柔弱,還是現在的運籌帷幄,都美得驚心動魄。
不一會,就有個新的消息傳回來:貢院放的榜裡,三甲的排名被臨時遮住了。
“臨時遮住?什麼意思!”燕綏手指一頓,眉眼間冷淡之色又顯露出來,他看眼陶夭夭,久居高位的沉穩與狠辣讓人生畏。
十五道,“三甲人選頂出來了,但考官們定好的,誰是狀元,誰是探花,誰是榜眼卻被遮了起來。宮裡來了人,在榜前宣旨,即刻命三甲入宮,天子要親自出題考校,決出前三甲。”
陶夭夭将棋子按下,緩緩道出後半句,“是為,天子門生!”
在燕逸之猜測到燕綏的計劃時,陶夭夭卻跟他說,“如果是我,便假裝不知道他們狸貓換太子的算計,任由他們換了考卷。既然晉王有想要拉攏的人,放他入仕又如何?相較于此,以一換三更劃算。”
這也是示敵以弱。
讓對手自以為計謀得逞,就此放松警惕,此時暗度陳倉,他們想要做的事才能更容易實現。
“天子門生是什麼?”十五從沒聽說過什麼天子門生,好奇問陶夭夭。
“天子勢弱,根本在于科舉制度之中。考生皆是考官門生,若前三甲是天子門生,讓天子親自賜官,便是天子門黨,官家趁此機會便可慢慢培植羽翼。”纖白玉手擡起,做了個“請”的姿勢,
“指揮使大人,該您了。”
“好一招示敵以弱,暗度陳倉!”燕綏薄唇一勾,看着陶夭夭徐徐圖之的大局,忽然開始拍着手笑,俊朗眉眼從沒沾染過如此爽朗的笑,
“好棋,真是好棋,沒想到我生平頭一遭棋逢對手,竟然是與你。”
陶夭夭笑容仍是冷冷的,“這些都是指揮使大人教我的。”
不知多少個噩夢纏身,見過了不知多少的淩晨月光,她在這刻忽然就想明白了,上天死拽着她,不讓她在縣令屈辱的那晚死掉,可能就是為了讓她遇見燕綏,從他那裡學到些什麼!
讓她可以今日站在這裡,替死去的滿門複仇。
笑着笑着,燕綏臉色倏地陰鸷,那笑也變得鬼氣森森,“好好好,我教的,好!接下來如何?再看一出棄卒保車?還是借機上位?”
燕綏落了一子,陶夭夭緊跟一步,然後吃了燕綏兩子,“吏部尚書之位官家有合适的人選嗎?”
她确實不知道,但她猜想,可能沒有。
燕綏面色恢複平靜,撩起眼皮,“那你這局,要認輸了嗎?”
陶夭夭沒再去拿棋子,站起輕盈福身,“指揮使大人謬贊了,我自始至終想要的,隻是扳倒吏部尚書而已,其他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沒什麼事,我先告退了。”
沒人攔她,陶夭夭徑直踏出院門。
燕綏今日沒有上朝,但晉王卻在朝堂上見證了開國以來第一次殿試,前三甲在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面前做策論,官家當場定出狀元、榜眼、探花人選,緊接着,三人簪花騎馬遊街。
全城轟動。
燕綏得晉王召見,剛走出燕府門,就被門前的人山人海擋住了,百姓們從未見過這樣的盛景,都跑到街上看熱鬧。
“官家欽定的狀元郎,一定是文韬武略,才貌雙全,我倒要看看長得到底好不好看。”
“膚淺,他們可是天子門生,往後仕途,前途不可限量,不知婚配沒有,如果招來做女婿,以後飛黃騰達。”
“别廢話了,來了來了。”
無數個新鮮花朵朝三甲身上扔去,敲鑼打鼓還是其次,官家鬧出這麼大陣仗,是他的想法,還是也是陶夭夭的建議?!
他真是小看她了。
燕綏坐在高頭大馬上,剛随着人群離開燕府門口,便見一人匆匆趕回府去,是燕玖。如今吏部尚書被鎖進大理寺,最着急上火的就是燕玖了。
想到燕玖和陶夭夭的仇怨,燕綏偏頭對初一道,“你親自去跟着夭夭。”
初一也注意到燕玖,聞言,應了聲“是”,臉色卻越發難看,沒了絲毫善意。
燕綏到晉王府時,晉王剛下朝到府,下人奉的茶不合心意,扔到趕來的燕綏腳邊,碎成一地狼藉,見他進來,晉王目光森冷,喝道,
“跪下!”
腳步未移半分,硬生生跪在那些碎瓷渣上。
晉王的呵斥聲接踵而來,“我讓你把兵部尚書的兒子塞到榜上,你做了什麼!硬生生讓人抓住把柄,弄出個天子門生!”
“本王因為兵部尚書他兒子那個草包,将三甲官員之人拱手相讓,朝中局勢正是瞬息萬變之勢,三個人,整整三個人,三個官職,足夠官家那毛頭小子扭轉局勢了。”
“兒子知錯!”燕綏隻能認錯。
幾個持杖大漢走進來,在燕綏身後站定,杖刑是免不了的。
——
為了解救嶽丈吏部尚書,燕玖跑斷了腿,他先求父親去晉王府上求情,可被晉王府的人直接擋在門外,就算是燕玖被應天府拿住時,燕忠征去求晉王,也得以進府過。
晉王的态度很明了了,棄卒保車。
吏部尚書誰都可以當,不是他秦德慶,還有大把的晉王黨羽可以勝任。
晉王不喜歡不咬人卻給主人添麻煩的狗。
燕玖則去大理寺找燕逸之,開口便是,“二叔,放了我嶽父。”
燕逸之合下卷宗,看着無端闖入之人,眉宇間輕蹙,“身在官署,這裡沒有二叔和嶽父。”
聞言,燕玖仍舊慘白的臉上浮上幾分黑沉,但還是耐着性子道,“二叔,吏部尚書雖然是主考官,但也不一定此次的舞弊案他就是主謀,随便找個人出來頂替,将這事掩蓋過去就行了。”
他确定四下無人,屋門緊閉,走近燕逸之一寸,說道,“咱們府上為晉王馬首是瞻,你今日若動了他的人,明日,他就能抄燕府滿門。”
為官家盡忠,就算滿門又如何!
燕逸之神色冷清,壓下眸底一片霁月之光,“三司會審,我無權幹涉。”
一句話噎得燕玖氣火攻心,劇烈地咳嗽起來。
燕逸之眉淡風輕道,“大郎身體還沒好利索,回府好好休息吧。”
一句話,把燕玖打發了。
燕玖知道,燕逸之這條路走不通了,他這位二叔,最是不通情面、不懂變通的性格,别看平日裡溫潤随和,性子犟得很。
燕玖急匆匆跑回燕府,想看看祖父回府了沒有,
如今隻能依仗晉王了。
跨進書房,看見祖父燕忠征垂頭喪氣坐在那裡的樣子,燕玖心底一沉,腳步放緩,先求救性地看向大奶奶田氏,“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