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田氏站起來走向他,像安撫孩子一樣撫着他的背,“大郎,沒事呀,就算是吏部尚書倒了,我再給你找個好的嶽丈家,女人如衣服,沒什麼大不了的,别急,傷了自己的身體。”
“沒有希望了是嗎?”燕玖視線轉移到燕忠征身上,問他。
燕忠征頭痛得很,臉色黑得可怕,揉着額頭,隻重重歎了口氣。
大奶奶田氏送他出門時,告訴了他,“你祖父去晉王府上吃了閉門羹,你要有些心理準備。”
燕玖一愣,随後淡漠地點點頭。
他沒有回自己院子裡,聽秦南枝的哭哭啼啼,轉身朝門外走去。
花街柳巷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才喝了兩杯酒,他的狐朋狗友就開始了滿嘴跑馬車,“燕家大郎,你們燕府牛呀,是這個,我誰都不佩服,就佩服你。”
燕玖端着酒盞的手頓住,呷他,“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别裝不知道,禦史中丞背靠晉王這棵大樹,表面上看,整個燕府都是晉王的人,但是這次,大理寺少卿給官家出了那麼大的主意,在放榜前一刻,糊名殿試,考官們前前後後忙活了一通,最後竟然為官家做了嫁衣。”
他本想說晉王,可畢竟現在晉王如日中天,說晉王為官家做嫁衣這事,萬一傳到晉王耳朵裡,他們家也跟着受罪。
所以,他去求燕逸之,燕逸之會是那樣的态度,原來如此。
手裡的茶盞捏出細碎的聲響,燕玖擲回桌上,酒盞碎成了渣,旁邊的花魁“哎喲”一聲,招呼人把東西收拾,換了新的酒盞。
走出花柳巷,夜風不涼,卻讓他氣暈的腦袋清明起來,雖然他們言之鑿鑿,但這樣下作的手段,一看就不是燕逸之的手筆。
他的這位二叔,可是出了名的清風朗月,底線明得很,有些事他不做,因為不做,也是因為他根本就想不到那樣的法子。
典型的自诩清流。
燕逸之背後之人是誰?誰能說動他改變自己的原則!
想着想着,他又回到了燕府,不想回屋的他在燕府裡慢慢走着,夜晚的府裡,丫鬟小厮們沒事可做,總喜歡說些白天主子們的八卦。
“今天二爺帶着二夫人出門逛街,買了好多東西呢!真讓人羨慕。”
“你除了羨慕能幹什麼,沒聽見二爺說,二夫人是他的賢内助,好像幫了二爺好大一個忙呢!”
“她一個後院的夫人,能幫二爺什麼!”
“做些什麼做不了,難道不能給二爺出個主意了!”
出主意!
腦中某個拉絲般的東西被扯動,就這麼一瞬,燕玖好像抓住了藏在燕逸之背後的那個人。
也是了,吏部尚書倒台,誰是最大的受益人?
内心劇烈的憤怒似是岩漿灌身,他恨不得将她親手掐死,可更讓他受不了的,是這份屈辱,他一而再再而三折在一個女人身上,那個在兩年前,就被他踩在腳下,應該碾碎在塵埃裡的女人,竟然這樣堂而皇之出現在自己面前,還這樣一次次折辱他!
她這是在找死!
“找人,趁她外出,捅死她!”
鬼魅般的嗓音從黑夜裡沖出來,如地獄之門大開,裡面厲鬼的哀鳴。
什麼機關算盡、什麼背後下毒。
抽刀見血才是他最常用的手段。
——
春闱舞弊案很快有了定論,吏部尚書舉家流放北邊苦寒之地,永不錄用。
秦南枝因為早已出嫁,免去了這次刑罰,吏部尚書秦德慶舉家離京那日,秦南枝來送,燕玖稱病不出,秦德慶看着哭紅了雙眼的女兒,安慰她道,
“一定保護好自己,如果鬧到和離那份兒上,去河西州找你姑母。”
這一事,燕府将晉王得罪大了,拿出府上半府資财屁颠颠送到晉王府上,晉王冷了燕府諸位男丁許久,終是收下了資财,此事算是揭過。
燕子榮也在此時出嫁,為了能與安甯郡主平起平坐,備了雙倍的嫁妝,算是風風光光将人送去了鄭國公府。
歲至端午,戶部尚書空了出來,元氣大傷的燕府又滿府湊資财,要為燕忠征疏通關系,求戶部尚書之位。
陶夭夭也開了嫁妝庫,沒有即刻取出什麼,而是拉着燕逸之走到他的假裝面前,
“夫君,父親要捐戶部尚書,咱們院子裡也要出份力,您看,拿去了什麼東西合适。”
開了嫁妝庫的院子,不說也是院子裡資财少得可憐,可陶夭夭将此事避而不談,隻說捐出嫁妝之事,給燕逸之留足了面子,燕逸之也不會真要,
他平和的眼眸微動,嗓音帶着愧欠和寵溺,“我知道你溫良賢順,但哪有動夫人嫁妝的道理,捐資财的事我想辦法。”
待燕逸之離開,翠竹好奇問,“夫人,二爺還能有什麼辦法?”
陶夭夭笑笑,拿着團扇輕搖,“他想什麼辦法,就不歸咱們管了。”
“走,咱們出門。”陶夭夭起身。
翠竹屋門邊拿紙傘,“夫人,咱們要去哪兒?”
陶夭夭沒等她,快走到院門外了,“我饞城南那家水晶蝦仁了,我要去吃一口。”
翠竹追在後面,“夫人,您慢點。”
陶夭夭雖然月份越來越大了,她人卻變得越發勤快,腳步也更快。
她還是每日按時給燕綏和燕逸之送午飯,隻是這次再回府裡拿飯來不及了,她于是打包了兩份走,因為這裡離燕逸之的官署更近,她先去給燕逸之送飯,又因為她出來吃得時間有些晚,不想耽誤燕逸之用飯。
給燕逸之送下,燕逸之見不是往日的飯盒,問了一嘴,陶夭夭有些羞赧地說出出去吃飯的事,燕逸之淡笑道,
“下次告知我,我讓九思給你送回府上。”
“現做現吃更好吃。”陶夭夭仰起臉,眼睫輕眨。
燕逸之眸光在陽光下泛着柔和,“好,以後我陪你去吃。”
離開大理寺,陶夭夭坐馬車往皇城司走,管道上有一個牛車和一個挑橘子的老人相撞,散了一點橘子,路堵了,馬車過不去,陶夭夭走下車,看看前路,
“這裡離皇城司隻有一條街,我們走過去吧。”
再過不去,就過了吃飯的點了。
燕綏那麼斤斤計較的性格,還不知道再怎麼找她的麻煩。
少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翠竹護着她繞過撒橘子的中心,橘子撿的差不多了,隻是老漢和對方正在争論賠償的事,不肯繞開道路。
陶夭夭她們倆走得小心翼翼,可就這樣的謹慎,還是被一個人從身後撞到,幸而翠竹護得及時,隻是從陶夭夭腰身的裙擺上擦過,
就在翠竹注意力在那人身上,準備與她理論的時候,她們的前方,一個膘肥體壯的大漢,袖口裡落下一柄匕首,雙目狠絕毒辣,正直沖陶夭夭走去。
一直暗中跟在陶夭夭身邊的初一,自然注意到了那名壯漢,
隻不是,他抱着劍,事不關己地,就站在遠處,一動未動。
任由那名壯漢舉起匕首,朝陶夭夭肚子上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