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烨若有所思,道:“行,謝謝了。我順道去當鋪典當些東西,先走了。是往北走吧?”
那鬼曉生道:“怎麼會是往北呢?我記得是往西啊。”鐘烨道:“我記得往北。”
鬼曉生急道:“不是不是,就是往西!”
擡臂用折扇指向西方:“你聽我的,往西一直走,進入的第一個鎮子裡,不用費心找,裡面最輝煌的建築就是金算盤的當鋪!”
“是嗎?”鐘烨故意懷疑道。
“是呀是呀。”鬼曉生點頭如啄米。
輕輕松松就把當鋪位置套出來了。
鐘烨還想細問,忽然,餘光看見一盞綠幽幽的燈籠,拳頭大小的光團。更奇怪的是,剛才那地方分明空無一物,這燈籠竟好似憑空出現,緊接着,第二盞,第三盞……越來越多的慘綠燈籠幽幽飄近。
鬼曉生仿佛遇見極其恐懼的事,臉色大變,同時,街道上響起咚咚咚的敲鑼打鼓聲,一個破鑼嗓子喊道:
“域主駕到,凡人退散!”
鬼曉生馬上撒開丫子,環顧四周,随便找了個胡同一頭鑽進去,鐘烨也跟進去。
這域主,說的自然是鬼域的域主。天師典籍中,對鬼域域主隻有一句話描述:性惡,強大,喜怒無常。
街上衆鬼神色緊張不安,腰闆好像被瞬間打斷了,彎着身子快速離開,拐角處的樓閣的窗戶啪的一下被關上,剛才還熙熙攘攘的街道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隻剩一片片衣袂摩擦聲和匆匆步履聲。
一個瘦小骷髅出現在街道上,左手鑼右手棒槌,還在重複那句話:“域主駕到,凡人退散!”
鬼曉生嘟囔着:“這小子,天天狗仗人勢。”
瘦小骷髅過去後,街上響起了飄渺的歌聲,跟起鐘烨之前在骷髅老漢那裡的完全不同,一堆聽不出意思的字音,每一個音節拖得很長,凄厲,陰森,像一根挂在空中的顫巍巍的血線。将斷,但無論如何也斷不了。
這歌聲進了耳朵,令人頭皮發麻,有細細密密銳痛,如有針紮。
歌聲從街頭轉過來,鐘烨看見了一輛八駕馬車,說是八駕并不确切,因為拉車的不是馬,而是鬼。
鬼曉生還在嘟囔:“誰讓你們生前是惡棍呢,現在給域主拉車,也是該!”
馬車橫梁後,坐着一個黑色的陰影,漫卷的黑霧從他衣角下洩出,往每一個角落擴散。
他身形高大,戴着一冠王冕,十二串珠鍊下隐約可見被燒毀的面容,左臉是森森白骨,右臉卻陰郁俊美,有一種強烈的割裂感。
他剛剛露面,鐘烨就感到一股強大的壓迫感。袖中的小龍開始亂動。
那鬼域域主忽然伸手拍了拍旁邊的靠背,拉車的鬼宛如訓練有素的駿馬,齊刷刷停下,輪子嘎吱一聲定住不動。
域主冷冷的目光看向了鐘烨所在的巷子。
鐘烨對上了他的視線,雖然知道自己身處暗處,域主看不到自己,也不禁繃緊了肌肉。
但胡同口突然蹦出兩個扭打的鬼,相互撕扯着,齊齊跪倒在域主車下,哭道:
“請,請域主大人為我做主!”
“大人為我做主!為我做主啊!”
域主冷冷地望着,一言不發。
一個身量較高的鬼哭訴道:“域主大人,我好生在路上走着,他過來就給我一拳,天理何在啊!”
較矮的那個鬼也哭:“不是的域主大人!是他平日欺壓我,白拿我東西,從不給錢,今日又如此!我才鼓起勇氣打了他一下!”
高鬼叫道:“大人,您老别被他蒙蔽了,他就是個惡霸,我們這等百姓都在他手下吃盡了苦頭!”
矮鬼叫道:“大人,您别聽他鬼話,随便去這街上打聽打聽,就知道誰是惡霸了!”
他倆互相拉扯,你罵我我罵你,那域主卻一臉冷漠:“吵。”
說完伸出一隻手,兩鬼瞬間灰飛煙滅。
這麼簡單粗暴?鐘烨在心裡慨歎一聲,想起一句話: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那鬼曉生卻小聲竊喜:“死了好,這可是兩個惡霸,天天狗咬狗。”
鐘烨心道,估計域主不是為民除害,純粹是嫌他倆吵。
域主的視線從鐘烨藏身的胡同掠過去,收回視線,輕拍一下靠背,拉車的鬼得到指示,身子一躬,車輪又骨碌碌地轉起來。
直到他們消失在道路盡頭的迷霧裡,街道各處才陸陸續續響起放松的聲音。
雖然鬼的心髒不會跳動,但鬼曉生還是遵循活人習慣拍了拍胸膛長出一口氣:“域主就是這樣,他出來大家都不敢說話。”
鐘烨道:“是嗎?我看他也沒做什麼。”
鬼曉生鬼鬼祟祟地望了眼四周,壓低聲音道:“他今天不做什麼不代表以前沒做什麼,他喜怒無常,最愛把我們平民當消遣,幹的殘忍事多了去了,不然我們為什麼怕他。還愛壓榨我們,你看他宮殿,都奢華成什麼樣了。”
鬼曉生擡手指向一個方向,鐘烨順着看去,見一角宮殿隐藏在遠處高處的迷霧中,十分神秘,離得太遠看不清細節。
鬼曉生撓了撓頭:“不過我也習慣了,我生前就是個破說書的,現在也差不多。”
這時,身後響起大聲吆喝:“是他!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