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幾天一直奔波,離家前一晚他可能根本沒睡着,自己可能多慮了:他大概是真困了。
窗外天色逐漸轉暗。
離魚骨村遠去,路況也好了不少,上車的乘客漸多,鐘烨坐在那裡,耳朵聽到人們各種細碎的交談。
挎着編織布袋的大媽抱怨: “我孫子非要吃草莓,這天寒地凍的……淨折磨人。”
卿卿我我的小情侶把腦袋湊到一起,分享同一包蘇打餅幹。女孩嬌嗔了什麼,男孩的臉瞬間通紅。
“寶寶你吃,嗯…愛不愛我?”
兩個背雙肩包穿校服的中學生竊竊私語。
“你寫嗎?我不寫。”
“那我也不寫。”
鐘烨嘴角帶起一抹微笑,望向車窗玻璃,車裡的人影和外面的燈光交融流動。每個人的生活軌迹都獨立且獨一無二,但在這一刻,無數人的生活交織在同一個點上,他們中的很多人,可能餘生都不會相遇,但此時渾然不覺。
元玉的呼吸始終均勻,不曾動彈。公交報站聲到了目的地,乘客們陸陸續續走向後車門,鐘烨輕拍元玉的肩膀:“走了。”
元玉擡起頭。鐘烨揉了揉發麻的肩膀,先一步站起,手腕突然被攥住,他詫異地回頭:“怎麼了?”正撞見一雙霧蒙蒙的眼眸。
元玉狀态明顯不對,素來清冷的眸子此時泛着水色,眼神發怔,臉也有點紅,好像不知自己在幹什麼,憑他的性子,不太可能做出眼下此類舉動,鐘烨問:“你發燒了?”
說着,很自然地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自問自答:“沒有。那你臉怎麼發紅?”
元玉沉默着站起,還沒邁出一步就暈頭轉向地坐回座椅,方向感和平衡感似乎都消失了。
鐘烨看着行為舉止如此詭異的元玉,心底忽然冒出一個很荒誕的猜測,緩緩道:“…你喝醉了?”
元玉好像聽不懂,眼睛發愣。
…壞了。
猜對了。
鐘烨匪夷所思:他不是就喝了一口嗎?聽過一杯倒,可沒聽過一口倒,這家夥少說也活了幾百年了,難道之前一口酒都沒碰過?
他此刻無比慶幸自己幫對方擋了一杯酒,不然,喝一口就能醉成這樣,要是真喝了一杯,恐怕當場就暈倒不知天地為何物了。
耽誤這一會兒,要下車的乘客已經走光,眼見車門緩緩閉合,鐘烨往前面喊了一聲:“師傅等一下!”
司機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再按開車門,鐘烨說着謝謝謝謝,果斷拽住元玉下去。
元玉看起來醉得厲害,走路不穩,下個車都一腳踩空,多虧鐘烨眼疾手快攬了一下,元玉似乎将他看作一個很好的輔助工具,直接将半張臉埋在他頸窩裡,比平時灼熱的鼻息連同紊亂的喘息撲在頸側。
鐘烨哪敢在外面多停留:元玉醉成這樣,鬼知道下一秒會做出什麼來,萬一突然在衆目睽睽下自爆馬甲,變成龍飛走了,那真是徹底沒救了。
他摟住元玉穩住對方重心,另一隻手掏出手機快速叫了個網約車,平心而論,活了二十年還從來沒如此不精打細算過。
站在路邊,等車間隙,冷風迎面,四面八方投來探究的視線,他無奈地把元玉往懷裡帶了帶,恨不得網約車瞬移過來。
偏在這時,好好倚着他的元玉忽然擡起頭,看向一邊,沒等鐘烨反應就掙開他的手往那攤位走去,步伐穩得出奇。
鐘烨心叫不妙,緊追過去。
元玉停在一個賣小金魚的攤子前,一尾尾紅色的漂亮金魚在玻璃般的水裡遊動,格外鮮亮。
元玉彎下腰,認真端詳小金魚,清澈的水裡映出的紅光映進他眼底,讓藍色的眸子隐隐發亮。
他伸出指尖點了點盛金魚的缸子,水面漾起不自然的波紋,鐘烨看見了,不敢直接上手拉走他,怕顯出原型,更不敢讓他長久在陌生人眼前亂晃,尤其是在這金魚攤子前,要是他突然抑制不住作為龍的本性,拿起金魚來吃一條,該怎麼收場?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兩個人跟木樁一樣杵在攤子前。
中年攤主看着面前舉止詭異的年輕人,一頭霧水,但誰會拒絕送上門的生意呢,他揚起笑臉,開始不失時機地熱情推銷:“大冷天出來一趟不容易,給弟弟妹妹閨女兒子買條魚再走吧,看我們的小金魚,活蹦亂跳的,早上剛撈的。”
鐘烨靈機一動,轉頭問元玉:“我給你買一條你能走嗎?”
元玉點了點頭。
雖然知道他可能根本沒聽懂隻是恰巧點頭,鐘烨還是有一股如蒙大赦的感覺,當即掃碼付錢。
攤主不在意他倆到底是怎麼回事,隻高興自己又做了一筆生意,嘴中還說道:“哪有買一條的,買一條不孤單嗎?人家都至少買兩條。”
鐘烨很想抓住攤主的衣領讓他别說了。
元玉目前貌似沒有說再要一條的傾向,但鐘烨決定防患于未然,歎了口氣:“來兩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