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如此自然地脫口而出,多半是生前真名。但蹊跷之處在于,天師世家向來重視名諱傳承,再不受寵的子弟,至少會做足表面功夫。可“無名”二字,連姓氏都沒有,比诨名都不如。
隻是百年過去,足以掩蓋太多真相,就算有心深究原因,既無實證可考,更未必能尋得真相,更沒有意義。
“行了别說了。”
鐘烨塞上木塞子,招手叫來小花:“乖,把這個叼牆角去。”
小花喵了一聲,叼着走遠。
鐘烨在心裡想,井中鬼火上澆油過河拆橋歪門邪道樣樣精通,委實難以想象他曾是個天師。
小花鑽進另一個房間去了。
空氣終于安靜了。
元玉問:“你救回來的?”
鐘烨答:“是,你不高興?”
元玉搖頭:“沒有。隻是我以為天師都像你這樣。”
鐘烨好奇道:“我什麼樣?”
這好像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元玉默然片刻,道:“至少,是個好人。”
好人,實在是一個極富年代感、經典平白樸實無華到極緻的詞語。鐘烨上次聽到這個評價還是在扶八十歲老奶奶過馬路的時候。
“沒了?”
元玉又想了一會兒:“我不害怕你。”
“所以?”
“所以就是所以。”元玉疑惑地看着他,“你想要什麼答案?”
鐘烨被問住了。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聽什麼,隻感覺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還有一點分辨不出的朦胧情感,就笑道:“說幾句好聽的。”
元玉輕哼:“得寸進尺。”
正好小花輕步溜回來,他彎腰抱起它,然後快步走開。
鐘烨撥打了鐘知行的電話,那邊反複響着“請稍後再撥”,索性編輯一條短信發過去,告訴他誤入鬼域的事情。
鐘知行雖有手機,但不熟悉電子設備,也不愛用,平日隻有他給鐘烨發消息的份,鐘烨給他發,十有八九得不到回應。深山老林裡信号也不好。
等吃過晚飯,鐘烨喂了一遍貓貓狗狗。
貓生性安靜,小花和小黑吃飽喝足,舔舔毛發伸伸懶腰就準備鑽進窩裡睡覺,小灰興奮異常,圍着兩人一通亂蹦,忽然一扭身沖到玄關,叼住自己的狗繩,原地蹲下,尾巴搖個不停。
意圖再明顯不過,它想出去玩。
鐘烨想到确實很長時間沒去遛狗了,也怕憋壞了小灰小白,對小灰點了點頭。
順便把小白的牽引繩系上,遞給元玉。
“嗚——”
小白四條腿像被焊在原地,死活不肯往元玉那邊走一步,白毛瑟瑟發抖,元玉見狀,并不勉強,将狗繩還給鐘烨,去了小灰那邊。
小灰歡快地吐出舌頭,圍着他轉圈圈,沒等元玉伸手,連牽引繩帶嘴筒子都塞進他手心裡。元玉輕輕地撫摸它的腦袋。
小白不再哆嗦,縮在鐘烨後面,謹慎地觀望眼前場景。
鐘烨蹲下去摸它毛絨絨手感很好的後背:“你怕他做什麼。”
冬天天冷,今夜氣溫跌破零度,居民更願意在溫暖的家裡休息,沒幾個願意出來受凍;遛狗的也多去了外面寬闊明亮的大道;因為懶得走那麼遠,鐘烨選擇繞着小區轉兩圈。
經過最偏避的一角,一眼望不見人,隻有個穿軍綠棉衣的老漢,拖着空癟的蛇皮袋在綠化帶裡翻找,時不時躬身撿起廢紙殼,或踩扁塑料瓶,通通塞進蛇皮袋裡。
小灰身高腿長跑得快,元玉還舍不得用力拉它,越跑越快;小白害怕元玉,恨不能離他再遠一點,直在後面磨蹭,這樣一來,兩人拉開五六十米。
鐘烨就道:“等一等。”
元玉聽見,回頭看一眼,拉住活蹦亂跳的小灰,收住腳步。
他們正在小區邊緣地帶,旁邊就是鐵圍欄,平日也沒人往這邊鑽,僅有的一個攝像頭早成了擺設。寒風卷着簌簌殘葉,一切都被罩在昏黃燈光下。
小灰圍元玉轉圈,結果不小心被狗繩纏住前腿,想自己解開,繞來繞去卻被五花大綁,四條腿都綁一起了,伏在元玉腿下嗚嗚撒嬌。
元玉蹲下身子幫它解,奈何小灰纏得實在亂七八糟,解了半天也沒弄開。
鐘烨遠遠看見,覺得好笑,這時,小白不知嗅到了什麼感興趣的玩意,忽然停下,把腦袋插在路邊的草叢裡聞個不停,鐘烨拽了下繩子,小白不肯走,索性停下等它。
元玉還專心緻志地解那繩子,那拾荒老頭拖着蛇皮袋橫跨草坪,一路沙沙作響,繞去到他身邊。
離得近了看得也清晰,鐘烨見老人蓬頭垢面,滿臉溝壑飽經風霜,松開拉袋子的那隻手,從布滿補丁的棉衣中掏出個表面破舊的小本子,嘴唇開合,看口型是在問有沒有掉東西。
元玉微側了臉,認真聽他說完,輕輕搖頭。
小灰從不怕生,見來了陌生人,尾巴搖得更歡,舌頭耷拉出口腔,躍躍欲撲。拾荒老人似乎害怕,往後退了一步,元玉忙将狗繩換到了離老人遠的那隻手。
拾荒老人擺了擺手,可能在表達自己不怕狗,手指了指那小本子,這次,鐘烨聽清了他說的話:“你看看這個本兒,是你掉的嗎?上面有字,俺沒上過學也不認識。”
鐘烨在心底想,這老人家心眼挺好,這麼冷的天,撿到東西堅持找失主。
想起家裡還有點空瓶子紙箱子,打算過一會兒搬下來給他。
老人把小本子靠近元玉,掀開一頁,元玉下意識看過去,突然,本子爆發出耀眼的金光。源源不斷的霧氣從書扉中湧出。
鐘烨驚喝:“閃開!”
小灰嗷嗚一聲沖過去,一口咬向老人,膨脹的金色光焰連同霧氣将它、元玉和拾荒老人都吞噬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