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腕上一松,夜色中散開清淡的海鹽味。
元玉在他身邊坐下,這根枝桠本就不算太粗,兩人坐下占得滿滿當當,幾乎拉不開空隙。
鐘烨問:“怎麼出來了?”
元玉凝視着那道白影,平靜道:“他很讨厭你。”
神獸對人類的語言運用并不熟練,而“讨厭”這個詞在人類日常語境中的貶義意味早已削弱,鐘烨一時分不清他是在說真讨厭還是一種調侃。
很快笑道:“是。”
元玉認真道:“但你不讨厭他。”
鐘烨道:“如果能讓我自由選擇的話,我會選擇不和他碰面。”
元玉道:“但你沒有走。”
鐘烨道:“嗯。我有預感,他會撞上些東西,憑他自己無法處理,我總不能看着他死。”
元玉道:“他也很讨厭我。”
鐘烨笑道:“那你讨厭他嗎?”
元玉道:“我不在意他。人類本就沒有和神獸平起平坐的資格。”
鐘烨問:“我也是嗎?”
這個問題好像是從心裡直接冒到嘴裡的,在鐘烨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說出來了,而他想住嘴的時候已經不可能了。
元玉沉默片刻,道:“你猜。”
鐘烨笑道:“那我就猜了——”
話音未落,餘光看見鐘蔚起身,往一個方向直直走去。
等等。
姿勢不對。
像是一具被無形的繩子牽制的木偶,肢體動作極度别扭,走得好像某遊戲裡的僵屍。這絕對不是正常人的姿勢。
——果然出事了。
這不奇怪,奇怪的是,鐘烨竟然一點征兆都沒察覺?
他快速躍下樹,一手扣上腰間的劍柄,朗聲道:“鐘蔚!你去哪?”
鐘蔚好像沒有聽到,繼續往前走。
他現在明顯不對勁,雖然隻看得見背影,也能感覺出步履僵硬,幾乎趔趄。
鐘烨看見他向空無一人的前方伸出一隻手做挽留狀,聲音飄渺空虛:“你…去哪裡?”
這場景詭異的同時,居然有些熟悉。
鐘烨心裡有了猜測:他可能中了哪隻鬼的幻術。
他又叫了一聲:“鐘蔚!”
鐘蔚全身一震,如同受到神秘的号召,突然張開五指,掌心醞釀起法力,沖着自己心窩直直砸下!
事情發展始料未及,鐘烨以為他會攻擊自己,已經做好了防禦準備,怎麼也沒想到,鐘蔚會對他自己下手!
鐘蔚防禦力差,而從法力凝聚強度來看,使出了十成十的實力。
若中這一下,非死即殘!
鐘烨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木劍平面堪堪擦過鐘蔚的手掌,劈開那團法力,同時及時出手将他往後拽開,即使他動作快如閃電,膨脹爆炸的法力也燒破了鐘蔚的衣襟以及一小塊皮膚,他卻兩眼木讷,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愣愣地站着,雙手維持攻擊自己的姿勢。
鐘烨怕他又來一下,自己未必能攔住,眼疾手快先發制人,給他後頸來了一記手刀,直接把人劈暈。
眼角餘光看見腕表上的指針無聲地指向身後。
有人!
身體早在千錘百煉的考驗中靈敏無比,他猛然抓住鐘蔚一同閃開,幾乎是同時,原先站立的地方被鬼氣轟出一個大坑。
鐘烨将雙目緊閉的鐘蔚放在地上,手提桃木劍,側身沖周圍的樹木仰起臉:“白鬼,好久不見。”
一處樹枝搖動,枯黃的顔色間露出一抹眼熟的白色。那張沒有五官的面孔周圍,流淌着或深或淺的黑。
白鬼的聲音沒有笑意,空白臉盤卻給人一種仇恨惱怒交加的感覺:“虧你還記得我。”
他沒有跳下來的意思,反而輕輕一揮袖,黑霧将他包圍。
洶湧的黑氣如雲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凝聚成一條條蜿蜒觸手,交織成了扭曲的一團,擋在身前,鐘烨掣劍,金光橫劈在觸手之上,隻割出淺淺的傷痕,随即愈合。
白鬼呵呵冷笑:“别白費力氣。”
鐘烨凝神不語。眼下,白鬼的實力不如上次相見時,顯然重傷未愈,但這樣的白鬼,防禦能力高出攻擊力一大截,即使自己水平恢複,也難以突破,何況,白鬼肯定對他戒備心拉滿,從正面突破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就不從正面。
白鬼一心一意都放在鐘烨身上,全神注意他下一步動作,對外界的感知力自然減弱,所以,當他感到一股暴躁靈流逼到身後時,已經晚了。
青色的靈力呼嘯穿過他的軀體,宛如暴長的竹筍頂開層層土壤,觸手甚至沒來得及改變形态,就淡化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