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開始下薄雪,飄飄搖搖好似天上白雲傾倒。階前積素,翠瓦生寒,遍地皚皚雪白,僅剩原辭那院落裡還剩一冬紅梅顔色。
修出仙氣的弟子都不怕冷了,但大多人還是被小雲澤生出的冰冷霧氣凍得鼻頭發紅。于是晏林深大手一揮,将今日的早課全免。小弟子們紛紛抱着暖爐縮在房舍裡。
宿淮原本已經羅列好仙書在課堂上等着弟子們,結果隻等來了懶懶散散的晏林深。他說恰逢雪來,想必二師弟也有吟詩作賦的興緻,不若乘興與師兄同遊去。
然後宿淮便被晏林深拉扯着到了原辭這裡。說是高卷簾栊,聽雪賞梅,實則是帶小師弟放縱飲酒。
“喏,酯香陳酒,前司命宮宮主親釀,今司命宮宮主親煮。”晏林深盤腿坐在地上,身前架着小巧的竹絲火爐,無煙銀骨炭燃得正旺。身側擺了幾壇帶着泥的梅花酒——他從院裡挖的,師父早年埋的。
原辭接過白瓷溫碗,将第一杯酒倒入青玉酒樽裡,擦幹淨杯沿後,再鄭重地請二師兄先嘗。
二師兄抿了酒,但臉色還是很嚴肅。因為他們正被滿屋子的野禽包圍。
原辭怕動物們冷,都放屋裡來了。原辭舉起軟乎乎的橘貓給二師兄看,“進屋前都洗過爪子,幹淨的。”是很幹淨,但是橘貓一離原辭,又滾進了宿淮覆滿地毯的長發裡。
“哎……小白,過來……”原辭正要抱走,宿淮黑着臉先把貓抓到了懷裡。他夾起一塊佐酒的魚幹喂進小白嘴裡,說:“都是……”
“都是大師兄縱容的——”晏林深拖長了音調替宿淮說完。他笑眯眯地輕揮衣袖,在地上一排的小銅碗裡挨個撒了魚幹或是草料。小狗立冬一瘸一拐羞怯地跑過去,搖着尾巴吃早飯。公雞朝聞道也點着腦袋吃,還有烏龜南山也伸出了腦袋……屋子裡熱鬧非凡。
原辭偷偷将被向天歌吃掉一角的仙書藏了起來,免得宿淮把向天歌烤了。他折回身,給大師兄倒上第二杯酒。
晏林深輕嗅暗香浮動的美酒,說:“師父雖然不幹正事,但釀酒還是有一手。”
宿淮道:“議論師長,大不敬。”
“真是刻闆。”晏林深說着,架好下一爐酒,便斜倚到成堆的書卷上。不像宿淮,端坐得一闆一眼。“宿淮這麼多年都沒變過啊,好似數十年如一日。将來登仙到天上,也不會寂寞吧?”
“你到仙界去,天庭休想清淨一日。”宿淮冰着臉說。
“你渾身上下都修得仙氣萦繞了,肯定比我早登仙界。沒有師兄的日子,可不要太想我。”晏林深伸長了胳膊,隔着原辭還要去轉宿淮的發絲,硬要讨嫌。宿淮把小白丢過去,小白心領神會,給了晏林深一爪子。
原辭就坐那偷笑。
“好啊,小師弟在看師兄的笑話。”晏林深抽出一卷書,輕拍原辭的額頭,道,“初見小師弟那會,還是個小宿淮,青竹一樣端在一群老頭裡,恭恭敬敬的,眼神都不敢亂動。”
“仙家氣象莊嚴,原辭不敢輕率行事。”原辭一本正經道。
然後連宿淮都笑了。
“别忘了你見面第一晚,就偷摸進她老人家的房裡,想偷她的仙器。”晏林深追憶道,“哎,我住她對門呢,聽她房裡有動靜,還以為是哪個舊情人追來了。我秉持對師長的尊敬,正要閉耳不聽,卻見她一腳把你直踹進我房裡。吓死師兄了。”
被提及那會的事情,原辭有些窘迫,端起酒杯,以袖遮住了泛紅的臉。
不怪宿淮總想揍晏林深,晏林深越是看人窘迫,越要調侃。他道:“我說哪裡來的小孩?不會被師父打壞了吧?我趕緊把你扶起想看看傷勢,揭開面罩一看,嚯,不是大學士家的小孫子嗎?”
晏林深邊說,還邊要用書卷挑起原辭的素白寬袖,模仿那時的情形。
原辭道:“大師兄不安好心,分明是故意揭了我的面罩。”然後所有人都知道大學士府裡那位君子端方的小公子膽大妄為,夜闖仙者寝居。
晏林深笑道:“列仙在上,大師兄可是好人呐。你知道的,師父喜歡長得漂亮的男人,見你如此清秀,不僅不追究,反倒拉着你的手,循循善誘問你夜間來訪,所為何事。”他歪頭和宿淮對視,笑得張狂,“二師弟,你知道原辭怎麼說嗎?”
宿淮押着酒杯,道:“你說一萬遍了。”
“但是真叫人忍俊不禁,不是嗎?”晏林深前仰後合,“二師弟害羞極了。他說,他同時喜歡兩個姑娘,覺得自己很是不忠,故想用師父的仙器看看,誰是他的命定之人……”
“大師兄……”原辭紅透了耳根,“大師兄……你的酒燒幹了。”
“哈哈哈?啊?”白瓷碗都要燒出色了,晏林深跳起,揮着衣袖驅開煙霧,卻不慎失手将爐子傾翻。立冬和小白高興地湊過去嗅,向天歌帶着仙鶴、雞鴨也來了。連天蓬都跑來拱火。
原辭也記仇,不幫大師兄,慢悠悠地給二師兄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