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花轎外,還有兩排持刀衛士站在謝晗家門外,衛士們雄武肅穆、威儀景盛。
“我家主子聽說謝大人不願見他,寝食難安,一定要見謝大人一面。”高彥先指了指儀表赫赫的黑甲隊伍,又指了指身後華麗的轎辇道:“主子吩咐了,既然謝大人不願行走,給謝大人準備了舒适的軟轎,謝大人放心,您隻要坐上轎子讓我們擡去校事府即可,一步都不用您操勞。”
謝晗毫無辦法,找不到任何出路。
“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謝晗慢騰騰地上了花轎,冷道:“讓這群人消停消停。”
儀仗隊擋在這兒實在是擾民,謝晗可不想被鄰居圍觀殺頭。高彥了然地笑了笑,隻留下了擡轎的八個轎夫,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了校事府。
……
雖然李嶼淮剛剛才到西且彌,但提前收到消息的舊部皇室早早就準備了落腳的府邸,其内規模典雅程度,不亞于西且彌宮殿,可見其巴結讨好之心。
謝晗從未來過這麼奢華的庭院,一時眼花缭亂,不免又在心裡罵李嶼淮是一個貪圖享樂的狗官。
正值晚膳的時辰,謝晗被高彥一路引進了飯廳。
此刻,李嶼淮正坐在廳中飲茶,不遠處的四方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美味佳肴,謝晗大緻掃了一眼,竟發現都是他喜歡吃的食物。
這就是李嶼淮的鴻門宴嗎?
聽聞夏國人在殺人前,都是要給頓飽飯的,這夏國果然禮儀繁複。
他想起自己捅殺李嶼淮的情景,心上不由地突了一下。
如果别人捅了他,他必然是要捅那人十刀的,現在,那十刀要落在他身上了。
“謝大人,真是榮幸。”
謝晗剛剛入廳,李嶼淮立刻放下茶盞站起身,一雙微垂的眼睛似是看不夠般得一動不動地黏上了謝晗。
不是來尋仇的?
謝晗心中一動,又忽覺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退後一步道:“好吧,我來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李嶼淮懶洋洋地揮退了左右侍者。
他身量高,又有一種擁有一切的氣場,自信積澱在身上,醞釀出一種獨特的魅力。
是某種上位者獨有的、舉重若輕的氣質,令人無法忽視。
“你殺我那事兒?我現在好好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李嶼淮臉上并沒有那種自鳴得意、預示着他要開始設下陷阱的那種表情,相反,他英俊的臉和善極了。
謝晗稍稍放下戒心,又聽李嶼淮道:“我們坐下用飯,邊吃邊說可好。”
李嶼淮目光灼灼,仿佛身體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感情,像與走散的親人久别重逢,又像早已仰慕已久的大人物此刻方有緣得見。
他不會殺他了。謝晗懸了的心終于放下來了,冷淡道:“不必。”
“嘗嘗吧,這是失傳已久的名菜——雪豔雙蛟。”
謝晗微微挑眉,态度敷衍道:“家中還有夫君等候,除了我夫君做的飯,别人家的,我吃不太習慣。”
“原來這麼愛你的夫君呢。”李嶼淮眸光微斂,語氣淡淡的,然而卻莫名聽得謝晗毛骨悚然,好似周遭溫度都随着這一句話降了幾分。
“……廢話少說。”謝晗不耐煩道。“你既然不想殺我,就放了我。如此糾纏不休,是要做甚?”
屋内陷入一陣長久的沉默。
李嶼淮忽然憂歎了一聲,道:“謝大人,跟我說說你自己吧。”
“什麼?”
“告訴我,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李嶼淮放慢語調,語氣就像面對遲鈍的小孩一樣無奈。
謝晗揚了眉,語帶譏諷道:“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夏國大官、無所不能的李大人?”
李嶼淮睨着眼看他,“這麼喜歡挑剔細節,那我每天送盤魚給謝大人?”
謝晗暗自問候他祖宗十八代,尋思:狗賊想了解他,然後想出更狠辣的招數對付他?
他于是一闆一眼道:“我出生在精衛世家,十五歲時,考取了隐鋒營的……”
“我看過謝大人的履曆。”他眉梢微挑,清冷的目光在謝晗臉上流轉一圈,刀一般的鋒利和審視。
他是什麼人?對一個失憶的人問這種問題,誠心為難他嘛。
謝晗想得頭都大了,終于緩緩道:“手下們叫我‘大指揮’,每次巡邏,大家都覺得‘這麼認真做什麼?整日巡城,也沒撞見過叛軍啊’。但我大概是仍有野心,不願見到東家的财物受損失,也不願西家的孩子再從樹上掉下來,因此苦了手底下的人。”
這是說自己愛出頭又太較真,完全不适合混官場,得罪了大官也是無心之過的意思了。
謝晗隻一味解釋三年前的笑容事件,不願剖析心緒,李嶼淮也不勉強,“三年前,我貶斥你一事,該怎麼補償你?”
你當然得補償我!
謝晗心裡忽又升起一股火氣,當年他被喻為天才,每個西且彌的人都會稱贊他的勇氣、智慧,但這個瘋子莫名其妙地将他貶黜,他的光輝前程被斷送了,他那當世第一、無人能敵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想來想去,隻能是因為李嶼淮嫉妒他的才能。
可惜這三年來,他處處受限,什麼功業都沒有建,隻得到世人的嘲諷!
其間的況味,他不會為外人道,更不會讓這個狗賊看扁了自己。
謝晗面無表情道:“三年前是微臣不懂禮數,沖撞了大人。大人不計小人之過,微臣感激不盡,怎敢索要補償。”
“我本想擢升你為指揮使,但張傳功勞顯著,不可無故廢黜,隻得委屈你繼續在浦那軍區履行小旗一職,你可願意。”李嶼淮正色道。
不是?張傳當指揮使不可無故廢黜,那他謝晗就可以無故廢黜。
狗賊,既然無法提拔他,還說什麼廢話!
什麼夏國大官,改名“窩囊廢”得了!
“謝大人在心裡罵我‘窩囊廢’嗎?”李嶼淮突來來了這麼一句,謝晗不免一個激靈。
“豈敢。”
李嶼淮鋒利的眉毛微微皺起,“謝大人,你知道嗎?指揮使的工作就是一灘惡臭的精.液,手下雖有精衛三萬,卻全是酒囊飯袋,年複一年都抓不到犯人,同時卻在邊城夜夜笙歌,玩換.妻玩得不亦樂乎。我是怕你被他們拖累,才隻把你提升為小旗。”
“當然,如果你想每晚從溫柔鄉裡被拖出來開會,那我會讓你做指揮使的。”
謝晗在心裡發笑,狗賊啊狗賊,竟然跟他玩“愛你就要冷落你”文學!
他潇灑又惡意地笑笑,“我當然舍不得我夫君的溫柔鄉,官職一事,但憑李大人安排。”
翌日。
隐鋒營收到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謝晗升職成了小旗官!
謝晗在隐鋒營做了三年的養馬圉官,受盡了嘲笑與奚落,如今竟突然升職了,而且聽說提拔他的人還是剛剛來訪西且彌的夏朝禦使,這簡直太引人猜想了。
畢竟,隐鋒營的每一個士兵都知道,三年前,正是李嶼淮親自将謝晗從高高在上的指揮使貶為了養馬官。
如今,為何李嶼淮剛到西且彌就開始提拔謝晗?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這是一種新的報複方式。
衆人心中震驚又好奇,連帶着看謝晗的眼神都充滿了探究。
謝晗更是剛剛上任的第一天就被人攔住問話了。
“這次可真的要稱呼你一聲謝大人了。”蔣榮已經擔任小旗官多年,他素來拜高踩低、看不慣謝晗的行事作風,兩人的關系水火不容。
這一次謝晗升職,最為惱恨的便是蔣榮,區區一個養馬圉官,憑什麼跟他平起平坐?
“謝大人,恭喜你升職啊。”蔣榮态度暧昧的笑了笑,那略微嘲諷的語氣明顯不是出自真心實意。
“别擋路。”謝晗沒功夫搭理蔣榮,今天是任職小旗官第一天,謝晗需去軍務部領了腰牌,然後再帶隊巡城。
“着什麼急嘛。”蔣榮笑了笑:“我隻是想問問,謝大人到底用了什麼手段?這麼輕易而舉地往上爬。”
謝晗直接用肩膀撞開了蔣榮!
蔣榮被撞到一旁,痛得他立刻捂住了肩膀,惡狠狠地盯着謝晗的背影。隻是他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覺落在青年那一截勁瘦的蜂腰間,腦海裡頓時多了一些不幹不淨的畫面。
蔣榮嗤笑了聲:“兇什麼?還不知道用什麼下作手段上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