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之時,柳樹上爬滿新綠,倒影在池塘邊上。
風拂過,吹起窗邊撫琴人的發。
“咔嚓”一聲,門被推開。
撫琴人停下動作,循聲望去,一道鵝黃色的身影映入眼簾。
“我來得不巧,擾了凝姊的雅興。”
“府中就這一處臨溪的閣子,大家都來得,沒什麼叨擾的。”趙凝拂過琴弦,又停下,起身走到棋盤前跪坐,朝她招了招手,“手談一盤如何?”
“我棋藝比不得凝姊,怕是要出醜。”趙萦徑直在棋盤前落座,撚起一枚黑子。擡頭便見着趙凝望着她發笑,有些詫異,摸了摸發飾——沒亂,又低頭看了看衣襟——整齊。
“凝姊這般望着我做什麼?”
“我笑你心口不一。”
趙凝笑着搖搖頭,在黑子旁落下一子。這個妹妹成日泡在武場,想來也熟讀兵書,何來出醜一說?
“阿姊便沒有心口不一的時候嗎?”趙萦頓了頓,手下不停。
照凝姊與英王之情,他們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怕要多如牛毛。
趙凝從善如流,“隻要是人便有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是我狹隘了。隻是我總想着,姊妹間說話會少幾分彎繞。”
“凝姊敦厚,便要其他人也淳厚。這是什麼道理?”
“孔孟之道。”
趙萦不再言語。
棋盤之上已過了數招。黑子起初與白子勢均力敵,到後頭,黑子被白子壓着,像是喘不過氣來。
勝負似乎已經很明顯。
“啪!”
趙萦在白子密集處落下一子,好似一枚引子。棋盤之上看似陷入困頓的黑子,瞬間被牽引着活了過來,占據不可違抗之勢。
一瞬之間,棋局已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這才擡起頭,望向對面人,“凝姊,孔孟之道赢不了棋局。世間之事,大多不是讀聖人之道就能解決的。”
“凝姊喜歡文宣王殿下嗎?”趙萦緩緩收子,狀似不經意撂下一句,劃開了對面人平靜的表象。
“你怎麼會”知道……趙凝的眼蓦然睜大。
“溺于情愛的女子是藏不住事的。二嬸早已察覺了。”
對面人半響不言,心裡不知掀起了怎樣的波瀾。
趙萦也跟着默然。
春日雨後的潮濕腥味充斥了她的鼻尖,風一來,卷着楊絮,讓她有些難受。
她還是不适應建康的氣候,她有些出神地想着。
不知過了多久,趙凝紅了眼眶,神色帶着些倉皇。
開口的音色也不再婉轉,帶上了幾分沙啞:“我常問自己,為何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我與他并非一天兩天,在陛下還不是天下之主時,我們便已互生情愫。難道亂局不曾将我們分開,天下太平卻要以我與他的情作祭嗎?”
在這一刻,她不是誰的女兒,也不是誰的阿姊。
她隻是她自己,她有喜愛的東西和人,也有厭惡的事情。
絕不像從前在人前展示的那般無情無欲。
“凝姊,形勢不同了。”
趙萦望着失态的趙凝,莫名地想到了從前在富人手中見着的鹦鹉,乖乖巧巧地縮在籠裡。
可趙凝終究不是雀鳥,她是個人。是個飽讀詩書、騎藝精湛的女子。縱是她此刻為情所困,顯得異常脆弱,也不代表她沒有反抗的能力。
而趙萦,最欽佩的便是能握住自己命運的人。
趙萦靠近面前人,原本的想法淡去,壓低的聲音在此刻有了幾分真心。“凝姊可是真與文宣王情投意合?聖人之道阻礙你們,何不換一條路?自己開一條路出來。”
凝姊缺少的,從來不是智慧,而是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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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臨溪閣談話後,府中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
倒是侯爺特意抽出空,帶趙筠與趙萦見過新來的先生。
他的姓不詳,自稱自群。二十來歲的年紀,眉目清隽,穿着一身青色的寬袖長衫,領子卻有些松垮地堆在胸口,言談舉止頗有些不羁,自帶一股風流之感。
他自言是寒門子弟,可這話聽聽也就過了。
趙萦清晰地看到他領口處摻着銀線層層疊疊繡出的水波暗紋——在陽光下泛着一層層的光,稍微靠近還能聞到他衣襟上傳來的香——趙萦對熏香了解甚少,但這種香她幼時在阿娘的身上嗅到過,價格不菲。
趙家征戰起家,從前沒什麼底蘊,縱使如今到了這地位,也少有如此奢靡的時候。
她與一旁的趙筠對視一眼,意思全在眼底了——這先生身份不凡。
按理說,先生身份如此不凡,侯爺應當帶她們登門拜訪。
偏這人還神秘得很,侯爺将他悄悄領進門,不做更多介紹,隻說:“從今以後,這就是你們倆的先生。”
趙萦看得出,這先生來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