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的夏天亮得有些早,太陽還未當空就開始燥熱。
唯有知了不變地在百棂窗外叫着。
趙萦和趙筠早早地到了書齋,溫習了好一陣,先生才出現在門口。
謝自群向來是個不委屈自己的性子,每每雞鳴三聲才起。為了給她們授課,他已經早起了,卻還是不及她們。
他在書案前坐下,一眼就看見了趙萦眼下極重的痕迹,發笑道:“做賊去了嗎?”
趙萦也察覺到自己的儀容不妥,摸了摸眼下,尴尬地笑了笑。“先生布置的課業已經完成了。”
“哦——”謝自群尾音上揚,表現得像是忘記了這事一般,“拿來看看。”
趙萦和趙筠依次将課業交上去。
兩張紙鋪在案上,趙萦老遠看着,她的内容多,趙筠的那份用句好像極為工整。
謝自群先拿起趙筠的那份,眼前一亮,對趙筠有了新的認識,這份文章一眼望去文采斐然、音韻和諧、對治水之道的叙述也有理有據。
他本想着她們講清治水之策便好,但這篇文章卻是文采卓越,同齡人望塵莫及。不禁讓他想起趙仲武來尋他時的說辭,“我有個天資聰穎的孩兒,恐旁人誤她。”
原先他還以為為父者有私心,如今看來,确是如此。
他将這一篇放在一旁,又拿起另一篇。不看不知道,一細看他心中更為震驚。
若說趙筠的文章似群山,重巒疊嶂,那麼趙萦的文章就如靜水,質樸無華。
通篇沒有多餘之語,隻有一句句條理清晰的觀點與論證,偶有引經據典也是為了更好的佐證自己的觀點。
忽略文采,這篇文章的觀點已經相當自洽,足以作為一篇策論。
這篇文章若出自一個學子之手,他絕不會這般驚訝。偏生出自一個閨閣女郎之手,讓他不得不驚歎。
他再次打量面前這不過十三歲的女郎,這個年紀不喜裝飾的女子少見。
她未施粉黛,頭頂裝飾都少到極緻,隻餘一根銀簪将發絲全都束起,偶爾落下的幾縷發絲更顯随意。她的眼眸深深,鵝黃這樣鮮亮至極的顔色在她身上竟然有幾分違和。
“先生,我們的文章如何?”
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她從書中擡頭,望向了他。
他收回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将兩份文章整理好,交換遞給她們。
“你們的文章各有所長,阿萦邏輯嚴密,阿筠文采斐然。若你們能取長補短,在文道上便無懈可擊了。”
“萦姊的文章論證竟這般細緻。”趙筠拿着文章道,語氣中少不了訝異。萦姊不像常讀書的人,用起典來竟也信手拈來。
“不過是翻閱了有關的資料罷了。”趙萦拿着趙筠的文章,心中也有同感。趙筠的文采是自幼的積澱,她遠不能及。
謝自群讓她們将文章收起,就他布置的課業進行講評。
他本是世家子弟,有天然的上位視角。他的講解又與她們文中的觀點不同,不僅涉及朝政考量、也涉及世家利益。
趙萦與趙筠本是一點就通的人,經他一講,才知看似簡單、為民生的事實際是多方權衡,缺一不可。真正的權衡心術也難以書載史冊。也難怪河洛地區前朝至今多發水患,卻總不能根治。
“先生看文宣王如何?”恰講到水患,趙筠有些好奇文宣王的做法。
“文宣王性情溫和,守成尚可。”謝自群雖少與文宣王交際,卻也能從侯府近日發生的事中看出些端倪,沒有将話說得太明顯。
“河洛地區的水患絕非一日兩日,文宣王若照舊例,隻怕幾年後又要再次……”趙萦聽出了謝自群的言外之意,喃喃道。
“這些離現在的你們還太遠了,我要你們給出治水之策,一是看你們的對治水的理解,這點你們已經完成了,起碼紙上談兵,有模有樣。二是由小見大,看清背後的名利場,這些彎繞本身就值得探究。”
謝自群似是說累了,拂袖起身。看着外頭灼人的日頭,嘴角抑制不住上揚,一邊腳步不停地向外走,一邊說道:“到時間了,我庭院的蘭草該搬回院裡了。”
“欸!”
趙筠眼見着先生溜走,隻來得及喚一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到了平日下學的時間,搖搖頭,将視線投向了一旁的萦姊。
萦姊竟罕見地收拾起東西,見她望來,隻露出莫名的神色。
“萦姊今日怎麼也要這麼早走?”她不解。
“與人相約,不好怠慢。”
頃刻間,書齋便空蕩一片。
趙筠有些無措,瞅了一眼宜文,“走,我們去找凝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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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條街,還是那個雅間,隻是沒有那天人聲鼎沸的模樣。
沈錦正經端坐,望着眼前的女郎,眼裡有幾分探究,“趙娘子有什麼合作要與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