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填完表格已經快六點。
顧思意走出教學樓,正要戴耳機,瞥見兩個男生正坐在法學院門前的長椅上閑聊。他們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路過的人聽見。
“又來了個特殊關照的捐款生,這回是個中國人。”教授辦公室裡出現過的亞裔男生語氣充滿不屑,“聽說背景是亞洲那邊什麼辯論賽來的。被内推進辯論社,結果還被社團給拒絕了,真讓人笑掉大牙。”
“啧,那種地區賽有什麼含金量,在這兒連選拔賽都入不了圍!”另一個男生搖頭,“每年都有那麼幾個背景造假買分買進來的,都是些垃圾蛀蟲,丢學校的臉。”
顧思意的腳步一頓。
他轉過身,兩人還在議論不停,以中國人過去背景造假以及捐錢買學曆的曆史,來對顧思意進行最大的惡意揣測。
随即顧思意迎着夕陽走到他們面前。光線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落在那兩人臉上。
“抱歉,打擾,”他的聲音平靜,帶着一絲冷,“我是今年牛津法學院的全額獎學金獲得者,也是你們口中‘買分買進來的亞洲人’。”
兩個男生愣住了,微妙的尴尬一閃而過,随即回看他:“就是你啊?”
“是。”顧思意唇角微揚,笑意不達眼底,“如果你們對我的實力有疑問,不如在選拔賽上一決高下?”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當然,前提是你們能進複賽。”
這種嚣張态度,叫亞裔男生當場嗤笑:“你不過就是靠捐款進來的,和那些買學曆的人沒什麼差别。辯論社都拒絕讓你進了,也配和我們交手?”
顧思意嘴角輕扯,涼涼地道:“如果你們懷疑别人是買進來的全獎,不如反思一下你們為什麼不是全獎,是你們不想嗎?是比不過我?還是你們媽媽不愛你們,不願意花錢捐給學校給你們買一個所謂的全獎?”
另一個男生冷笑:“錢?我們隻是讨厭靠關系進來的‘天才’!尤其是你這種背景不幹淨的。”
“靠關系?”顧思意歪了歪頭,忽然向前一步靠近他們,聲音壓低了不少,“那看來牛津這些年也沒培養出什麼智商高的,連最基礎的資料都懶得去核實一下。不過,英國人嘛,自我感覺良好不是一天兩天了……對了,你是哪裡人?”顧思意問那個明顯黃皮膚的亞裔。
對方擡起下巴:“我是英國人。”
顧思意點頭:“哦,那難怪了。”他微微揚眉,“在這裡表現得比英國人還急着融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拿着護照證明忠誠的吧?”
對方臉色驟然發白,明顯被戳到痛處:“你什麼意思?注意你的言辭!”
顧思意聳肩:“沒什麼,你們看起來也是隻能靠成績進來的。你嘛,”他指着先前的亞裔學生,假笑,“你看起來活像個每天隻敢躲在宿舍哭着打電話給媽咪的廢物,成年了也找不到人做//愛的書呆子一個。至于你,”他轉向另一個,“你更可憐,估計從牛津畢業後隻能找一份圖書管理員的工作,和你的Nerd朋友蜷在沙發上打打手//槍,幻想一下自己能成為律師,畢竟現實中你們也隻能靠幻想來解決問題了吧。”
戰況升級到這個程度,兩人被他的惡毒吓得一臉驚悚:“…What??!”
“哦,抱歉,”顧思意語氣淡淡的,臉上卻絲毫沒抱歉的意思,“忘了你們兩個可能更喜歡互相幫助。”
“WTF……”
說完,顧思意也不再多看他們一眼,擡腳離開了走廊,留下背後兩個徹底炸毛的學生。
老外的攻擊力實在沒眼看,說兩句就破防了。
他實在沒想到,過來的第一天碰見人和事居然是這樣的。
他先快走,而後放緩腳步,喘着氣走了十幾分鐘,在花園的湖邊坐下了。
耳機裡傳來海鷗和海浪的白噪音,緩解了顧思意的耳鳴。
樹蔭下,他掏出手機,放大地圖,找到陳玦發來的那串地址——是切爾西區一棟維多利亞風格的聯排别墅。
從牛津到切爾西,開車大約要一個小時出頭。
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劃,顧思意突然很想現在就過去。
他這會兒心情不太妙……環視一圈,校園冷清而陌生,天氣陰郁,他也覺得有些不被接納的煩躁和彷徨。
點開陳玦的微信,顧思意猶豫了一小會兒,撥了語音電話。
“喂?”陳玦說。
“哥哥,我想見你。”顧思意輕聲說。
電話那頭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陳玦似乎在辦公室。
“學校的事處理完了?”他問,“你自己來的?沒人幫你?”
“嗯,自己來的,很順利。”顧思意抱着膝蓋,“就是……有點冷。我沒帶厚衣服。好像又要下雨了。”他望着天色,“不對……真的下了。”
他伸手接墜落的細雨,手指冰涼。
陳玦沉默了一下,望向律所灰蒙蒙的窗外:“你在宿舍?”
“在外面。剛和教授見完面。”
“先回去。”陳玦低聲道,“明天上午我讓司機去接你。”
顧思意眼睛一亮:“真的嗎?你明天有空?”
“我明天也在開庭,”陳玦嗓音稍微溫和了些,“讓司機送你來倫敦,下午我抽空陪你。”
挂了電話,顧思意冒着小雨走回宿舍。
晚點,窗外的雨停了,天色漸暗,遠處的鐘樓敲響了晚課的鐘聲。
手機響起,是媽媽的視頻電話。
“思意,到宿舍了嗎?”張疏桐道,“那邊怎麼樣?”
“嗯,我到了。”顧思意展示了宿舍,把手機對着窗外晃了晃,“媽媽你看,我房間對着花園,牛津校園拍過哈利波特,和電影裡一模一樣!”
“特别好。”張疏桐說了幾句,頓了頓,“你……現在安頓好了……宿舍也很好,那你是不是,你還是要去找陳玦?”
顧思意也停頓了,回答:“是,我明天要去。”
“思意,”張疏桐沉默了幾秒,對他說:“我知道你還在怪我看你日記的事。但媽媽是真的擔心你。你不能,也不該那樣,陳玦和你不一樣,你們……”
顧思意有半分鐘沒說話。
“我長大了,媽媽。”顧思意歎氣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如果陳玦和我不一樣的話,我不會害他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最後張疏桐說:“注意安全。思意,早點休息。”
挂了電話,顧思意把臉埋進枕頭裡。
他知道媽媽是真的愛他,否則也不會在發現真相後,還是支持他來英國。可是有些事,她永遠不會明白。
-
第二天一早,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宿舍樓下。
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叫梁叔,操着一口粵語,和氣地喊他小朋友:“早上好,是陳律讓我來接你的。”
梁叔打量他。
因為陳律師叫他來接人的時候,說是個小朋友。所以他都沒想到顧思意長得挺高的,也不是什麼小孩子了。
顧思意倒是沒對這個稱呼産生什麼異議,他鑽進後座,發現副駕駛放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絨大衣。
梁叔說:“這是陳律師的衣服,讓我帶給你。說倫敦這兩天降溫。”
顧思意把大衣抱在懷裡。衣服上還殘留着很細微的古龍水味道……也許是陳玦工作之後開始用的,和他以前身上慣有的薄荷味道有所不同,但很相似,所以他一聞就知道是誰。
他把臉埋進去,深深地呼吸。
梁叔從後視鏡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覺得他的行為舉止很奇怪。
顧思意被發現了,神經一瞬間有點緊繃,他若無其事沖梁叔笑了笑,旋即抱着大衣将眼睛閉上。
車子駛上高速,他聽着歌握着手機,想給陳玦打電話,但擔心他正在上庭。
所以他隻發了一條:“我在路上了。”
過了很久,陳玦回了個簡單的“好”。
顧思意盯着那個字看了好一會兒,他把大衣披在身上,望着窗外飛逝的風景。
一個小時後,車子駛入切爾西區,停在一棟維多利亞風格的白色别墅前。
梁叔下車為他開門:“到了,Nathan,這是房子鑰匙。”
“陳玦他一個人住嗎?”顧思意接過鑰匙問,“家裡還有别人嗎?”
梁叔笑着說:“家裡沒有請阿姨,陳律單身,喜歡清靜。就是每隔一天上午有鐘點工來打掃兩個小時,園丁每周定期過來修剪灌木叢和除草。”
顧思意放松了些,推開鐵栅欄門。
庭院不大,但打理得很好,兩側種着整齊的矮灌木,紅磚小徑蜿蜒通向門廊。房子是兩層的聯排,窗框漆成了純白色,窗台上擺着幾盆綠植。
“那我先回去了,”梁叔說,“有事要用車的話,你給我打電話。”
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漸漸遠去。顧思意站在門廊下,将鑰匙插進鎖孔,輕輕轉動。
玄關處的燈自動亮起,客廳寬敞而整潔。
米白的牆面上挂着幾幅裝裱精緻的油畫,落地窗讓午後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進來。顧思意小心翼翼地換了拖鞋,把陳玦的大衣挂在衣架上。
餐桌上壓着張字條:【冰箱裡有三明治,微波爐熱一下。如果不合胃口,可以叫外賣。】
是陳玦的字迹,筆畫清隽有力。
顧思意打開冰箱,裡面非常幹淨,擺着兩個三明治,用保鮮袋包着。他忍不住“哇”了一聲,陳玦一向不擅料理,能想到給自己準備這個已經很難得,看來留學生涯真的改變了他不少。
客廳的書架上放着幾個相框。最大的那張是陳玦和吳霜阿姨的合影,是在他去英國前拍的。照片裡的陳玦才十五歲,剃了很短的寸頭,眉眼深邃,眼角尖尖的,五官英挺立體,已經比母親高出半個頭,單手插在褲兜裡,标緻得就像個手辦。
而吳霜阿姨笑得很溫柔,穿着咖色羊絨披肩,手挽着兒子胳膊。
樓上有幾扇關着的房門,顧思意不好意思去開。
廚房裡,他用微波爐加熱了三明治,吃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表情就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