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顧思意立刻沖到水池邊吐了出來,整個人被這股詭異的味道沖擊得幾近眩暈。
他甚至能分辨出每一層令人崩潰的口感,最上層是黏糊糊的納豆,中間夾着一塊發黴般的藍紋奶酪,底下還有煙熏三文魚和……藍莓醬?最離譜的是中間居然還放了幾片酸黃瓜!
這哪裡是三明治,簡直是一場味覺謀殺!
顧思意扶着水池緩了好一會兒,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外表無辜的三明治。
陳玦平時就吃這種東西嗎??
他一個中國人,為什麼做飯這麼像英國佬!
顧思意胃口全無,草草處理了這兩個三明治,從包裡拿出筆記本電腦。
按教授的說法,他需要在開學後去辯論社報到,牛津辯論社的會員多達數萬,所有人都可以申請,不僅僅是牛津學生。
但真正的較量發生在競賽隊伍中——代表團是牛津在國際賽場上的門面,他們每年都會派出最優秀的辯手參加世界大學生辯論錦标賽。
能進入代表團意味着将獲得最頂尖的培訓資源,與世界級辯手同台競技。
更重要的是,這幾乎是通往英國政壇和法律界的快車道——曆屆首相和大法官中,很多都出自牛津辯論社代表團。每年有資格且想要加入代表團的申請者數以百計,但最終隻有極少數人能通過殘酷的選拔。
顧思意起初完全沒意識到這份邀請的分量。
直到他查閱資料才明白——那封郵件裡說“歡迎你直接加入代表團”的邀請,完全是因為PPE系的May院長的強力推薦。
而這顯然觸動了某些人的神經。
新郵件在半小時前到達,語氣客氣得近乎虛僞:
【親愛的Siyi Gu:
-經社團選拔委員會讨論,我們認為應該維護牛津辯論社的優良傳統。因此,我們不得不收回之前的直接邀請。但考慮到你的優秀和潛力,我們誠摯地邀請你參加10月8日的新生培訓課程。同時,我們很高興為你免除300英鎊的會費。
-期待在培訓課上見到你。
-本郵件無需回複。
-羅伯·戴維斯
-Selection Committee Chair 】
顧思意蹙眉盯着署名的戴維斯。
這封郵件似乎字裡行間都在強調:十七歲的亞裔學生不配直接加入代表團,但我們“大發慈悲”讓你從最基礎的新生培訓開始。
那份免除的會費像在說“看,我們對你夠照顧了吧”。
顧思意面無表情地關掉了郵件。
白色窗外有鴿子落在窗台上,好奇地歪着頭看他。
今天沒有下雨,倫敦的陽光很薄,透着烏雲的陰郁,穿過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顧思意心情煩躁地打開往屆比賽的視頻,三倍速地看了幾個小時,一邊看一邊挑剔:“也不過如此,怎麼就這水平,我可以說得更好。”
他将陳玦的大衣拿過來搭在身上,蜷在沙發上看視頻。
這個房子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他有點不安。但衣服上熟悉的味道讓他漸漸放松下來,不知不覺就困了,陷入了淺眠。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
他在半夢半醒間想,等陳玦回來,第一句話該說什麼……能不能抱他,會不會唐突。因為陳玦不喜歡被他抱。
而且自己不再是過去那個小孩子了。他們也有三年不見了,互相都有些變化。
另一邊,陳玦正在倫敦高等法院。
他接了一個法援案件,涉及一名中國留學生遭遇校園暴力。被告席上坐着幾個Local大學生,神情倨傲。
“你确定要接這個案子?”之前合夥人曾問他,“雖然對律所公衆形象有利,但pro bono的案子耗時,布朗家的律師團隊也不是好惹的,敗訴率很高。”
陳玦點頭:“我确定接。”
他在劍橋的大三就開始在這家英國著名律所實習,今年七月正式 LPC畢業後直接留了下來,律所為他申請了加速認證通道。很長一段時間,他每天早上七點到辦公室,晚上十點才能離開。
起初前台總覺得他年紀太小,還專門問過HR:“他真的通過了律師資格考試嗎?”
“當然。”HR說,“Drake是劍橋法學院最年輕的LPC畢業生。也是我們最年輕的執業律師。”
此刻陳玦正站在倫敦高等法院的律師席上。
他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律師袍,黑發黑眼,身材高而挺拔,衣領微微敞開,袖口也挽起兩圈,墨發微垂在薄薄的眼皮上,和隔壁穿着發型統統一絲不苟的英國律師形成對比。
助理傑克在一旁記着筆記,偶爾擡頭看他,陳玦有種令人移不開眼的魅力。
他站在那裡時,仿佛整個法庭的重心都被他吸引。
“根據目擊證人描述……”陳玦的聲線清冷有力,标準的英式發音中帶着一絲咄咄逼人,“你們在圖書館門口堵住了原告,請解釋當時的具體情況。”
被告三人開始否認,但在陳玦步步緊逼的诘問下,很快露出破綻。
陳玦的每個提問都像精準的手術刀,直指案件的關鍵。
“下庭。”法官敲了敲木槌,“下周三繼續。”
陳玦解開律師袍扣子,露出裡面的定制西裝。他随手整理着文件,瞥了眼傑克密密麻麻的筆記:“記得很詳細,你來整理證人證言吧。”
傑克點頭應下。
作為助理,他見過太多優秀的律師,但像陳玦這樣年紀輕輕就能把庭審節奏掌控得如此完美的,還是第一次見。
重點是,他真的太年輕了。跳過了LPC畢業後應有的兩年trainee期,直接升成執業律師,簡直罕見。
這個年紀的律師,基本沒有獨立上庭的資格,更别提如此的從容不迫。
頂着一張看起來是溫和派的臉,但實際上氣場無比鋒銳,捍衛全場。
陳玦往外走,一邊掃了眼手機,微信上是中午顧思意的消息:“哥哥,我到你家了。”
他看了眼表,已經下午四點。
庭審拖得比預想中要久,原本說好下午陪顧思意的。
傑克看他換下律師袍,沒有拿網球包,問他:“等下不去打網球了嗎?”
陳玦說有事,交代他幾句,走出法院大樓。
車上,他給顧思意回了條消息。
顧思意睡着了,自然是沒看見。
陳玦到家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他動作輕微地開門,卻還是驚動了沙發上的人。
顧思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卷翹的頭發有些淩亂,睡意朦胧的眼睛眨了眨,像是在确認眼前的人是不是真實的。
“醒了?”陳玦放下文件包。
顧思意撐着沙發坐起來,大衣從胸口滑落。
三年不見,陳玦如今穿着筆挺的高定西裝,眉眼深邃沉靜,整個人越發成熟,強大的氣場内斂。
顧思意完全被帥到了,眼睛目不轉睛的,沒有控制住地說:“我好想你……”
陳玦對此隻“嗯”了一聲。
顧思意:“你不想我嗎?”
聲音裡帶着一點委屈,仿佛還是那個愛撒嬌的小孩。
陳玦換了拖鞋,擡眼看過去。顧思意的個子拔高了許多,下颌線變得清晰,一下好像從小屁孩變成大人了,隻是那雙眼睛還和從前一樣清澈,因為睫毛濃密,眼睛顯得毛茸茸的。
“想。”陳玦随口答了聲。
顧思意起身,控制不住胸腔裡彌漫上來的感情:“真的嗎?可是你上次在電話裡說不想我的。”
“餓了嗎?”陳玦沒回答,進門問,“三明治不好吃的話,我們出去吃,想吃什麼?”
他們很久不見。
雖然偶爾會打電話,但每次通話顧思意都很克制。
他不想和陳玦鬧得死不往來,母親的叮囑也像一道無形的屏障,讓顧思意不敢越界,每當忍不住時,就會拼命壓抑自己。
可是見面的時候,那麼輕易地就破開了顧思意的心防。
他咬了咬嘴唇,虎牙露了出來:“我能不能……”
“嗯?”
“能不能抱一下?”顧思意的聲音很輕,朝他走了一步,“就一下。”
陳玦扭頭,看顧思意的表情,他臉上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在閃爍,有光。看樣子這幾年是真受委屈了。
陳玦靠在牆邊:“我什麼時候拒絕過你?”
“你經常啊……”顧思意說。
陳玦:“好吧,今天可以。”
他張開手臂,招手:“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