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睦守起身挪出地方,讓傅之文察看範滄城的傷勢。
傅之文掀衣施針把脈,一番醫治之後,歎息俯首:“老夫無能,隻能暫時固護範老爺半口元氣,範老爺身上有數處重傷,肋骨全斷,肝肺俱裂,這命是難以保下了。”
範睦守聞言,一口鮮血嘔瀝出來,整個人萎頓的跪倒在地。
他不敢相信地膝行上前,扯着傅之文的袖袍:“還有什麼法子嗎?隻要能救我阿爹,剜心挖肺都可以,求求您了傅大夫,我阿爹他還有氣,還有氣呀,怎麼就不能救了……”
傅之文見狀,忙彎腰扶着範睦守,于心不忍:“老夫有一株千年人參可勉強續命幾時,除非此刻,馬上能找到比人參還厲害的仙丹神丸,如若不然,再無他法。”
說完就轉身熬藥去了。
待範滄城喝過藥後,範睦守于榻前徹夜守着,一刻也不肯閉眼。
*
臘月初八,不宜恸哭。
傅之文奮力地醫治着傷勢發作的範滄城,按着榻上之人數針并施。
但範滄城依舊一口接一口地吐着血,雙目赤紅的痛苦嘶喊:“痛煞我也,痛煞我也!”
傅之文滿頭大汗:“範公子,老夫本不願用人參續命,緣是重傷之人多活幾時,不過是延長痛苦罷了!你要快些抉擇是否給範老爺下麻沸散,此藥一下可就意識不清,隻得着手後事了!”
範睦守聞言不停地的磕頭跪求:“不!不要,求求您了,傅大夫,救救我阿爹,我什麼都可以給,什麼都可以做,拿我性命換都行!求求您了!”
他言辭混沌,隻是一下一下的将頭重重地磕向地面。
榻上的範滄城用力扭過頭來,看着連連叩首的範睦守。
七竅都已滲出濃血:“吾兒……不怕,杏安不怕,叫、叫……為父去吧……”
範滄城滲血的眼中俱是不舍。
隻見傅之文不再聽範睦守的請求。
端來一碗麻沸散給範滄城灌了下去:“再這樣下去,範老爺也會痛死過去,如此慘絕,恕老夫不忍。”
麻沸散吞下,範滄城便昏醉過去,不再疼痛。
範睦守跪趴在床邊,恸哭嘶吼。
雙手死死摳着地面,指甲都翻卷過來,十指滲血:“阿爹、阿爹……求求了!别留杏安一人,别留我一人……”
傅之文無力的看着眼前景象,七旬高齡的他,救治過無數重傷,此刻卻不自覺地跟着落淚。
而抹着淚,看着範睦守從白日守到天黑的魏叢品,溫言相勸:“範公子,讓範老爺和孫三娘子入棺吧。”
此刻,範睦守頭發缭亂,衣衫不整,髭須都生了出來,眼眶青紅。
整個人萎靡在地依靠床沿,木讷的盯着範滄城。
仿佛覺得眼前的人還有機會好起來。
*
玉笛飛聲,冬風入城,恭迎定遠侯歸京。
敬仁帝賜國宴犒賞三軍,滿城歡欣。
趙封延和趙意妍也跟着進了宮去找林沅璟。
林沅璟雖身在宴席,神魂卻被那裹滿霜血的身影牽引着。
便私下問着趙意妍:“阿妍可查清那事了?”
趙意妍仰頭,清酒入腹:“查清了,是周安因懲處懷恨在心作的孽,阿璟你不要擔心了,畢竟我們也未料到事态會如此發展,相信官府會給範公子一個公正的結果。”
一旁的趙封延解釋道:“那周安已被斬殺了,單論長街縱馬,就是死罪,範睦守應該很快就會收到消息,再說了,阿璟你私下幫的也夠多了,我們又沒害他,并不欠他的。”
趙封延雖喝着酒,無意說着,心下還是感激自己阿爹立即砍了那周安,若不如此,以林沅璟的性子,她是定要插手此事。
林沅璟總覺得這其中還有緣由,周安隻是單純的懷恨在心嗎?有沒有半點是因為侯府的權勢呢?
定遠侯一府這樣的身份,又能幫範睦守付出多少心思,如趙封延所言,他們都自認自己手中沒有半點無辜鮮血。
可如範睦守所言,權勢這樣看不見的枷鎖,桎梏着他們,那自己手中看不見的無辜鮮血,會少嗎?
但權貴們認為打死自己的狗,已是最高禮節的緻歉了。
煩悶的思緒将林沅璟牽引着,在林沅琮出聲那一刻被打斷了:“封延,還不跟我過去給定遠侯敬酒,自小你就喜歡擠在女孩堆裡,長大了怎麼還是這樣?”
趙封延起身行禮回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微臣知您定會來找臣,這才在此處等着呢。”
說着還故意用眼睛瞟了瞟身旁的趙意妍,林沅琮見狀紅着耳根低笑。
趙意妍羞紅了臉,一個眼刀飛向趙封延,趙封延隻是佯裝看不見。
“阿璟方才怎麼滿面愁緒?”林沅琮關心地詢問。
林沅璟聞言,戲稱:“無妨,我在猜想皇兄何時把新婦接進宮罷了。”
趙意妍聞言捂着紅臉,縮在林沅璟背後,大聲嚷着:“哎哎哎,快别說這些了。”
幾番言語調笑間,愁雲散盡,已無人再替苦者哀痛。
望着遠處趙封延觥籌交錯,趙意妍滿眼豔羨的自問:“馳騁沙場,退敵千裡,或許我也可以嗎?”
林沅璟聽見了這低語,笃定地說:“當之無愧!”
聽見這話趙意妍便撩起衣袍,拔劍踏案飛身花叢中。
林沅璟默契的抛去酒壺,趙意妍潇灑轉身接過,劍背身後仰頭飲盡。
喝完便自顧舞劍。
而林沅璟端坐琴前,撫琴和着劍舞。
隻道:“冬風催得花始謝,舞劍一回一歎嗟。”
這番喜景之下,卻不知幾家歡喜幾家哀。
範氏宅邸,兩個牌位,兩副棺材。
新年将至,範宅卻是滿處白綢,隻剩範睦守和零星的仆人在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