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睦守失了魂坐在棺前燒着冥紙。
魏叢品冒着風雪進了範宅。
範睦守低聲言:“多謝魏老闆這些時日的幫忙,我範睦守至死銘記。”
魏叢品在一旁幫忙燒着冥紙,滿目哀思:“說這些幹什麼,我是看着你長大的,街坊鄰裡的不必要在乎這些,況且這些年,我也沒少收你們家生意上的人情,那周安應該有判罰結果了,我們明天就可以動身去問下楊知府。”
範睦守點頭答應。
第二日一早,範睦守一身素白坐在馬車内,二人驅車前往了知府衙門。
剛到知府衙門前,不一會兒楊同便出門将範睦守請了進去。
還沒等範睦守開口,楊同便好言勸解:“此事已了結,那周安昨日晚上就因長街縱馬被斬了,範公子就别追究了,事關侯府,我也不敢多說什麼,隻知那定遠侯當場就把周安‘咔嚓’了,你知道嗎?”
說着楊同還比了個手勢。
範睦守聽到此話,怔在原地,心下全然不是滋味,周安的死與他爹娘毫無關系,他的死就像生了一場無辜重病,但他對自己爹娘作的孽,無人問津。
卻還要叫他不再追究,因為對方已經死了,無論怎麼死的,他都要接受,再追究下去,就是得罪侯府。
楊同見他沒有反應,于是不耐煩地打發道:“你要是不信,可以親自去京州侯府問,去得早,還能見到周安的屍體,也說不定呢。”
三言兩語,就趕了他出去。
知府衙門外,魏叢品見狀,便将那天報官的事告知了範睦守:“呸,什麼狗官,那天我來報官時,他一聽那周安是侯府的人,就一推再推,塞銀子都沒法兒求他派人,幾番周折下才找到了那兩名擔責的獄卒。”
範睦守聞言,攥緊指尖,袖袍遮掩下,手指上的傷口,再度撕裂。
*
入夜,雪重壓竹枝,折竹聲侵擾。
範睦守席地端坐在棺前,燭火聲夾雜着燒紙聲,在這寂靜的夜裡愈加清晰起來。
隻是蓦然間,聽見一串腳步聲伴着珠鍊環佩聲,由遠及近的來到範睦守身旁。
點香跪拜,一行祭禮完畢,來人端坐在範睦守身邊,細細打量起四周。
範睦守也不看這位突然到訪的客人。
隻自顧自話:“這宅子就剩我一人了,阿日斯蘭殿下不必四處查探。”
阿日斯蘭聞言蹲下,撿着冥紙開始燒着。
出言慰問:“今後有什麼打算嗎?沒想到再見之時,已然物是人非。”
“殿下有何打算?”範睦守沒有接話隻是反問。
阿日斯蘭望着堂外濃烈風雪,壓着嗓子低言:“北原已經備好兵馬了,這中原我是非來不可,不僅僅隻是‘來’而已。”
範睦守撥弄着盆底的灰燼,火光于他深眸中跳動:“範某隻能祝殿下心想事成,别的再沒有了。”
阿日斯蘭轉頭望着的範睦守坦言:“若能得範公子做我們北原門中客,将是我們北原萬幸,而範公子此仇,也會是北原之仇,隻看範公子答不答應了。”
範睦守沒有情緒地沉聲回了三個字:“什麼仇?”。
“自然是你父母之仇,還會幫你實現你想要的世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後,就算周安已死,但範公子想将這仇安在誰身上都成,難道不是嗎?”
阿日斯蘭眼眸晶亮地說着,覺得自己給出了莫大的好處。
範睦守凜冽勾唇:“我範某哪敢有仇人,我的仇人是這世道!是這天下!”
阿日斯蘭恍然間,看見火光在範睦守面容上跳動,扭曲如厲鬼
厲鬼渾身素白,仿若自風雪中來,又被那風雪浸染,悲涼淩厲,讓人不得靠近三步。
阿日斯蘭回過神來幽然低聲:“那這改變這世道的權力,範公子要是不要?”
“殿下不覺得當今世道變化萬千,人心頗為難測嗎?我與殿下謀天下,事成之後呢?過河拆橋的事,殿下見得還少嗎?範某如今隻身一人,隻想保全性命罷了,别的再不敢肖想。”
範睦守望着範滄城的靈位淡聲回話。
阿日斯蘭則續着香火,轉身打量起眼前人的神色。
反問起來:“我還以為範公子會立馬答應,難道範公子不恨嗎?不想報仇嗎?那天何止周安這種下三濫該死?起哄‘遞刀’的人群呢?以及馬車上……”
範睦守低聲怒吼:“夠了!”
“時間隻會讓一切更加物是人非,範公子抓緊時機啊,我們北原是最講信用的。”
範睦守閉上雙眼壓抑着心中恨欲。
那些高官懶于理事時的模樣,灑金街上的看客,馬車上的貴人們……
哪一個不是禍端,連他都是這一切不幸的開始。
他恨自己,恨所有人。
範睦守緩緩睜眼,好似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殿下與我之約,範某要一紙文書為憑,事成範某便是一人之下,事敗範某死不足惜,還請殿下記得自己的承諾。”
阿日斯蘭滿意的笑着:“如此,我選擇你就是值得的,往後的日子,還請範公子鼎力相助了。”
範睦守斂下情緒點頭:“殿下放心,範某也是為自己謀劃。”
阿日斯蘭起身,望着濃墨的夜空斟上一碗茶,看着範睦守走進了滿地霜雪的庭院,他深知此人心思深沉,知道的多,說出的少。
他要的就是範睦守的财力和智謀。
範睦守擡手撥開壓彎竹節的厚雪,竹節便挺立起來,他仰頭随着竹節望向夜空。
好似諸多壓彎範睦守脊背的東西,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沉重。
阿日斯蘭踱步至範睦守身後。
看範睦守仰着頸項望着飛雪的夜空,詢問:“有觀出什麼嗎?”
範睦守沉聲苦笑:“變幻莫測。”
随即轉身向靈堂走去,又附上一句:“不過青山似風雲,風雲易變,青山易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