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耿沒想到,陳冉與安幼禾居然真的能一字不差地把自己的作答内容背下來。
随着二人越來越笃定的聲音,王耿覺得自己拼命流着冷汗。
他們的考卷果然在另一人的編号下找到了。
不僅是他們的,與他們一道來的考生為了給王耿添一把火,紛紛找出了自己的考卷。
若是一兩封,還可以說是巧合,但是如此多的數目,可就不能再說是巧合。
這就是真相。
王耿百口莫辯,被關進了牢裡。
荀淮将此事的來龍去脈上報給了薛應年,薛應年震怒,下令徹查王耿,在他府裡發現了多個與朝中大臣結黨營私、貪污腐敗的證據。
自此,從先帝在時就盤踞在大梁朝廷的權臣轟然倒塌,在那富麗堂皇的府邸之下,終于露出了腐朽的内裡,找到了啃食棟梁的蛀蟲來。
王耿将擇日問斬。
天牢中久不見光,潮濕昏暗。
漆黑的牆壁上挂着幾盞燈,燭火昏暗,路過的人掀起一陣風,那燭焰便晃了晃,在牆上留下張牙舞爪的影子。
天牢裡連空氣也是陰冷的。
獄卒提着煤油燈,走在荀淮的前面。
荀淮批着一件玄色的大氅,隐在天牢的陰影裡,影子在牆壁上拉長。
走了有一會兒之後,他們停在了一間牢房前。
“王爺,到了。”獄卒回頭,對荀淮恭敬道。
“嗯,你先下去吧。”
獄卒朝他行了個禮之後,自覺走開。
荀淮接過煤油燈定定神,把燈往前伸了伸,照亮牢裡的人。
王耿這幾天受盡了折磨,眼眶發黑,雙眼無神,臉上的肥肉早就不見,深深地凹了下去。
他身上還穿着被抓那日的精細緞子,隻是沾了不少髒污,血與水混雜着,有的地方還破了,看起來跟街上的乞丐沒什麼兩樣。
此時他如同一灘爛肉一樣,攤在天牢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王大人。”荀淮開口道。
聽見荀淮的聲音,王耿猛地擡頭,眼中的恨意像是要化為實質,将荀淮生吞活剝一般:“你來幹什麼!”
“你落難,我高興。”荀淮說話絲毫不客氣,笑着又把煤油燈湊近了些,“我們左相權勢滔天,你在設計害人的時候,可能預料到如今的下場?”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皆是如此。”王耿像是瘋了一般,笑了兩聲,“荀淮,這朝堂吃人。你不過也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又能得意到何時?”
“反正你比我先死。”荀淮道,“史書上隻會多一個被除掉的奸臣。”
“我好歹還活了這麼些年,”誰知王耿像瘋了一樣,癫狂道,“荀淮!你不如我,你活不過三十歲!哈哈哈,我好歹享受了這麼久……”
“你怎麼就知道我活不過三十歲,”荀淮奇了,“你給我算過命?”
天牢裡的冷是浸骨的寒,說話的時候,荀淮無意識地把那大氅往裡裹了裹。
這一點小動作也被王耿看在了眼裡。
“嘿嘿,你要死了,”王耿突然猛地撲到牢門上,抓着牢門雙目充血,笑道,“你會死,你會被身邊的人背叛,你死無全屍……”
荀淮靜靜地看着王耿發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你不要試圖跟一個瘋子講道理。
等王耿終于瘋完,又坐到了地上,荀淮才開口:“你是說陳宴秋?”
王耿猛地擡起頭。
他怒目圓睜:“你知道?”
荀淮笑了笑:“從他嫁入王府那天開始,我就知道了。”
他從懷裡拿出一張紙條,在王耿面前晃了晃:“抱歉,但是陳宴秋似乎站在我這邊。”
那張紙條是事發當天,霖陽前去交給他的。
王耿死死地盯着那紙條,盯了好一會兒。
盯着盯着,王耿又笑起來。
“荀淮,有時候我真有點可憐你,”王耿不再是那瘋癫的樣子,又恢複了冷靜。
他靠着牆,無力道:“讓我猜猜,你是來殺我的?為了不讓我說出陳宴秋的名字?”
荀淮也笑了:“不愧是王大人。”
“我手底下的人,幾乎都被你查出來了吧?”王耿道,“真是後生可畏。輸在你手裡,我不冤。”
荀淮把毒酒遞到他面前:“既然如此,王大人請吧。”
王耿看了那毒酒一眼一眼:“若是我不喝呢?”
荀淮有些為難道:“那我可能就要幫王大人一把了。左右你今天都是要死的,又何必鬧得那麼不好看?”
王耿冷笑了一下。
他知道荀淮不是在開玩笑,他今日必死無疑。
毒酒并沒有什麼味道,入口醇香,荀淮沒在這上面惡心他,帶來的好酒。
王耿一飲而盡,對荀淮道:“還算有點良心,沒給我喝濁酒。”
“我不是那麼刻薄的人,”荀淮見他喝了酒,并不欲多言,轉身道,“王大人好走。”
“我這一生,殺了很多人,”王耿看着荀淮的背影,“咯咯”笑了兩聲道,“隻用賠這麼幾條命,也是值的。”
“荀淮,我可憐你,”腹部一陣絞痛,有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來,“荀家為大梁朝鞠躬盡瘁、馬革裹屍,換來的卻是無休止的猜忌。”
“若是你站在我這一邊,早就為皇為帝了。”
“當皇帝多沒意思,”荀淮沒有回頭,“我攝政五年,早就累了。等皇上能獨當一面,我就帶着家人去過快活日子。”
“免得像你一樣,死在這髒兮兮的牢裡。”荀淮指指王耿。
“呵,呵呵……”王耿吐了兩口血,笑道,“荀淮,你可知,天子多疑,飛鳥盡,良弓藏。”
“先帝在時,我也曾做過忠臣,坐過純臣。”
荀淮不信,也不想再聽王耿廢話,擡腳走遠了些。
“我是如此,你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