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方才,真不該冷落他的。
...
真真假假的,既然都已經鬧成這樣了,李世民打算順勢先跟秦王“冷戰”一下,不然以對方的心志之堅決,自己想說服他太難了。
從雍城啟程回鹹陽時,他瞄準時機哧溜就往荀子的馬車跑去,任蒙恬怎麼勸也不肯下來。
扶蘇見狀,急得蹬着短腿就在秦王懷中大嚎起來,
“阿嘀嘀嘀登登窩!窩走走丫...”
秦王收回目光,面無表情看着他,
“你也要丢下我?”
見他不肯走,扶蘇立刻生氣地朝他噗起了口水,秦王黑着臉喚人把他抱走了。
看着驟然變得空蕩蕩的車廂,他安慰自己:沒關系,寡人還會有很多孩子,不稀罕這兩個!
但到了第二三天,他又屢次以“兩個孩子太過頑皮,恐打擾荀子休息”之名,數趟派出蒙恬去讨要孩子。當蒙恬每一次空手回來時,秦王身上的冷氣就會更凜冽幾分。
一直到回到鹹陽城裡,兩個孩子都沒再往他身邊靠。
等馬車抵達宮門口,扶蘇終于想起了還有這個父王,一下車就沖過來要他抱高高,李世民卻徑直朝芈夫人跑了過去。
秦王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聲,
“小小年紀,整天記仇。”
扶蘇生氣瞪他,捧着自己胖胖的小臉湊上來讓他好好看,奶兇奶兇吼道,
“泥康康!窩不醜醜,泥醜醜!”
秦王剛溫暖了一點的心頓時又變成了荒城,咬牙讓人把他送回昭華宮,面沉如水往興樂宮大步走去。
一直悄悄觀察他們的李世民,見狀不由心中一喜,秦王越是在意,自己賭嬴的機會就越大。
自己要做的事關乎國運,荀子隻是他試探秦王的第一步,在這場以父子親情為籌碼的較量中,他必須堅持到底——
若是一事不争,萬事開頭更難。
...
在雍城舉行冠禮那日,鹹陽内史那幫人果然也在鹹陽發起了叛變。
但有了王贲那支衛卒先前的暗中策反,叛軍不少人紛紛臨陣倒戈,再有蒙武帶着埋伏大軍從天而降,這場戰鬥匆匆以“斬首數百叛軍,内史肆等人主動投降”結束了。
太原封地那邊,桓猗和楊端和也順利把趙摎的黨羽家人一網打盡,等秦王回到鹹陽時,他們已經被押到了城中示衆。
叛亂既平,秦王這幾日忙得轱辘轉,等到把該賞的該罰的全都賞罰了一遍,才讓人把呂不韋召來。
他站在殿上,居高臨下審視着對方,
“短短數日不見,相國為何如此滄桑?”
呂不韋壓下心中驚惶,勉力朝他笑了笑,
“臣奉命鎮守鹹陽,不敢有半絲懈怠,恐是近日擔憂太過。”
才短短數日不見,王上周身的氣勢就驟然大增,他已經有預感,一切都回不去了。
秦王颔首,
“相國對大秦确是盡心竭力,寡人感激相國。”
年輕的君王越是這樣客氣,呂不韋心中就愈發不安,急忙解釋道,
“王上,為國盡忠乃是臣的本分,臣不敢居功...”
“可是,若非相國當日極力舉薦嫪毐,秦國今日又怎會有此叛亂?”
呂不韋心中一顫,動了動嘴唇喃喃道,
“是啊,趙摎雖是秦國宗室,卻早就遭了先王的厭棄,是臣輕信了他的花言巧語,才會釀成今日之大禍...”
那時他并未看出對方的野心,而等到趙摎暗中向王上投誠、公然與他針鋒相對時,已經太晚了。
秦王眸中閃過一抹厲色,
“相國慎言!世間隻有陰人嫪毐,何來宗親趙摎?你舉薦嫪毐一事雖受了蒙蔽,但太後與他誕育二子一事,你為何又故意知情不報?”
秦法嚴苛,對官員渎職罪實行終身追責制,而又因為連坐制的存在,如有直系下屬或舉薦之人犯法,涉事官員要承擔連坐責任。
連坐責任也分很多種,呂不韋熟讀秦律,知道以趙摎此次犯下的謀逆大罪,自己恐怕要面臨“法”(罷官)和“遷”(流放)的連坐。
他慢慢擡頭,看向這個親自看着長大的孩子,一臉戚戚然,
“這麼多年來臣視王上如親子,王上如今剛回到鹹陽,就迫不及待要治臣的罪嗎?”
秦王眸色沉沉看着他,
“可是相國忘了,寡人是先王之子,是大秦的王。你是臣,我是君,相國又豈能視寡人如親子?”
雖然呂不韋此次平叛有功,但現在,無疑也是從他手中奪權的最好時機,秦國朝堂,絕不能再出現另一個獨攬大權長達數十年的魏冉了。
呂不韋怔愣一下,滿目悲涼道,
“王上幼時,不是最喜歡喊臣一聲‘仲父’麼?這世間,還有誰會像臣一樣永遠不會背叛王上呢?太後是你的生母,嫪毐是你的王叔,他們都比不上臣啊!”
“所以你先前故意瞞着這件事,就是為了把它當做加冠的賀禮,好送給寡人一個驚喜?”秦王漠然問道。
呂不韋确實是這麼想的,随着秦王日漸長大,與自己的争執已越來越多,既然王上要助旁人來制掣他,他自然想讓王上好好看看對方究竟是什麼貨色。
隻有徹底擊碎王上對宗室的幻想,他才有機會繼續輔佐成年後的秦王。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趙摎竟膽大包天到敢造反,那可是造反呐!
...
最終,秦王并沒有下诏罷免呂不韋,而是讓他暫卸權歸家反思。
李世民聽聞此事後,并不感到意外。
呂不韋權勢太大,又與秦王政見相左,君權與相權早已埋下激烈沖突的禍端,秦王是一定會罷免他的。
可他會像史書上那樣,把罷相的時間推到明年,不是顧全呂不韋的面子,而是為了先鞏固手中的權力。
如今朝堂上大半是呂不韋的人,這時提出罷相必會遭到反對。
但這場叛亂牽扯到那麼多高官和士卒,秦國朝堂将迎來一次大換血,秦王正好能趁機安插人手,再逐步把賦閑的呂不韋邊緣化,将對方手中的權力一步步接管過來...
李世民蹲在殿外雙手托腮望着遠方,從離開雍城那天算起,他已經足足七天沒跟秦王說過話了。
雖然是他單方面堅持的冷戰,可是一個當爹的怎麼就這麼倔呢,他就不能主動哄哄孩子嗎?
自己又不是儲君,一個小小公子的老師是誰,實際上在這個時代根本就沒幾人關心啊,除了秦王自己!
這時,一大早被抱去興樂宮的扶蘇突然出現在遠方,興奮大喊着朝他奔跑而來,
“阿嘀嘀嘀,北(給)泥錢錢哦,錢多多啦...”
他不顧身後随從的追趕,邁着短腿跑得飛快,李世民怕他摔倒急忙奔上前一把接住他,結果兩人抱着一起摔了個底朝天。
扶蘇坐在地上,小臉紅撲撲地激動比劃着雙手,
“腫麼多錢錢哦,俘俘北泥的(父父給你的)...”
他其實并不懂錢有什麼用處,但哪個小孩子看到滿滿幾大筐圓錢不會興奮得兩眼放光呢?那可是他們得到的新玩具啊,有那麼多!
李世民聽完眼睛一亮,想問他是不是會喊阿父了,卻聽到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寡人差點忘了,你的信也為平叛立了大功,按秦律,當賞錢十萬,賜爵三級,還不快來找寡人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