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之勞,何足挂齒!”霍去病不好拂了舒父真摯誠意,探手示意落座:“舒家主翁不必多禮,去病不推辭就是。”
聽聞此言,舒父滿面笑意并未覺出其中不妥,倒是端了茶盞的牧野手中一震!除開林翁,旁人無所察覺。
四人寒暄了一陣,聊得甚歡。聽說舒暮雲才從雍西返京,霍去病細緻問了許多雍西情況,十分投機,說到興處,更是見地相投。其間,霍去病特意叫牧野再為顧翁把了脈,查看恢複情況。
“舒家主翁,侯府供酒日後就改舒家酒行了。”霍去病餘光滑過舒醴,又望向舒父,說得十分自然。
“哦?”舒暮雲雖有遲疑,卻是答得幹脆的,顯見的商場老練,“如此甚好!多謝冠軍侯擡愛!”京中酒行營生,頗有争鬥,冠軍侯開辟新府,若是舒家能供酒府中,自然是好事一樁。
“那就定了。”霍去病一臉深意望向舒醴。
吃了兩盞茶,已是日暮戌時。舒父和顧翁起身道别,舒醴亦跟着行禮,霍去病起身示意林翁親自送客,一行人方出了侯府。
“你是不是得謝我妙手回春?”待舒家離去,牧野冷不丁問出一句。
霍去病竟未反駁,徑直往書房去。
牧野揚了嘴角,像是見了寶藏跟過去:“‘去病’适才為何行禮?”
霍去病擡手将他攔在一邊,并不回話:“你若得閑,快快研究新藥去!”說罷頭也不回去了書房。
“校尉,幹!”趙破奴端了大碗酒水,和衆人酒碗一撞,灑得滿桌都是。
“今日校尉擺宴,定要不醉不歸!”朱和已是耳頰飛霞。
蒼蒼蘭月初起,霍去病邀了一衆副将府中小酌。
“校尉,”朱和有些昏沉,“今日這酒似與往日不同,飲來不覺熱辣,卻極是纏人,小心醉了去!”
“這是南來枸醬,自是和柳家鎮的酒不同。”霍去病命山岚再取一壇來。
“哦?”徐自為來了興緻,“可是那蜀南貢酒‘枸醬’?”
“正是。”
這枸醬貢酒美譽在外,售價不菲,衆将士聽了七嘴八舌說道:“有酒枸醬,大醉方歸!”
“平日裡軍營禁酒,秋狝将近,這酒可不是白喝的!”霍去病擦了嘴角酒水頑笑道。
“不白喝!今年秋狝必逮了那苑裡最大的虎豹麋鹿!”一說到秋狝,朱和頓覺渾身是勁,“叫那其餘騎隊沒了獵物抓去!”
“哈哈哈,那是那是,就是一根毛兒朱副将也能給逮來!”去年秋狝,朱和獵了珍禽,愣是把飛落的羽毛也一并穿到箭羽上,徐自為一提到此事衆人禁不住都笑開來。那朱和,大有代郡先都尉朱英之風,騎射了得,是才做了霍去病的副将。
衆人酒酣肉足到月落烏啼方休,一個個七倒八歪宿在侯府客房。
霍去病提了酒壇子從中廳轉到後院正房,擡腳坐到大理石台基石階上,月朗星稀,仰面繼續喝起來,溢出的酒水順着流暢清明的下颌線滑入衣領,那說一不二的茹藘信期雲紋錦袍襯得月色迷離。
“赤靈,少郎在何處?”山岚端了醒酒湯從正房寝室出來,酒席散去後她便去了後廚給各處客房拿小點心和醒酒湯。
赤靈端了換洗寝衣正從浣衣坊過來,見屋裡無人,正在廊下尋人:“少郎明明從中廳過來了,我們四處尋尋。”二人将東西放到卧房,才下來台階,遠遠便見霍去病坐在台階上。
“少郎最近似有心事。”山岚最是心細。
那赤靈早已見不得霍去病坐在寒涼的石頭上,跟着山岚迎了下去:“少郎,夜裡寒涼,咱先回屋吧。”說着便要去扶,霍去病也不回頭,遞過來酒壇子:“再提一壇!”便是酒量再好,也經不住這樣一宿猛喝。二人心疼得緊,忙接過去壇子轉移話題:“府裡才換了酒,少郎小心脾胃,咱們進屋去。”說罷便蹲下身去扶。
霍去病也不動,眼裡清澈,雖是一身酒氣卻心下清醒:“再提一壇。”說着将酒壇子遞了過去。舒氏酒坊枸醬同别家酒行不同,深褐高溫陶瓷工藝,上頭燒制了舒氏酒雲紋,那喝過的酒壇子都是要回收酒行的。
“是。”山岚知道少郎脾氣,必是擰不過的,接過酒壇子轉身去了酒窖。
赤靈蹲在霍去病一旁,月色清涼,照得霍去病微醺的側顔如遠山黛色分明。那年衛青将六歲的她領進長平侯府,八歲的霍去病一身勁裝背着弓箭從大門進來,那是她第一次看見這般俊俏的人兒,一同進來的還有先她而來的七歲山岚,此後便是她們二人伺候少郎日常,算起來已有十個年頭。
“少郎近日如何總是醉酒?”赤靈不解,霍去病雖千杯不醉,平日卻是不大喝酒的。
“枸醬纏人。”霍去病看了赤靈一眼,夏日衫薄,朔風漸起,“外頭涼,你且先回去。”霍去病索性一手托着後腦勺仰面躺到台階上,星幕殘月,深邃悠遠。霍去病一言,倒是叫赤靈心下溫暖,世人皆道他冠軍侯面冷心寒不知憐香惜玉,卻不知少郎洞若觀火萬般柔情。
“那少郎與赤靈一同回去,明日還要回去軍營。”赤靈确是憂心霍去病受了風寒。
“你怎能與我比,我便是睡到這裡也無妨,好生回去。”
赤靈不好再勸,也不好待着,折身說道:“我同少郎燒水去,少郎早些進屋。”
看着赤靈曼妙上了台階,霍去病呢喃一句:“果是枸醬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