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禮由迎賓,就位,開禮,賓盥,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置醴,醮子,字笄,聆訊,揖謝,禮成等冗多的步驟組成。身份地位越是高貴,禮節越是周全,繁瑣。
及笄禮樂奏響,十二位外命婦,分别擔任贊者,贊禮,擯者,執事,各司其職。
衣着華麗盛裝打扮的高陽郡主和元欣郡主,披着長長的秀發,緩步而來,身後是兩位公主,再後面是各位即将成年也要行笄禮的貴女。
進入殿中來,公主和貴女們,分列兩邊。
因為我們一家并不喜歡這兩個郡主,于是就在人群中,低着頭玩剪子包袱錘。
開禮之後,所有的過程我們都不想看,直到命婦将她們的青絲高绾,秉禮太監,高呼太子殿下初加。
初加、二加、三加,分别是在受禮者發髻上加簪,笄,钗三冠。
一般初加都是由父母執行的,但因為高陽郡主是太子的未婚妻,身份特殊,便由太子先行為其加具有特殊意義的“钗”冠。元欣郡主則由梁王夫婦加簪。
太子将一直精美絕倫的雙股合扇鳳钗插進高陽郡主的發髻上,這鳳钗是先皇後生前特地懿旨賜給将來太子妃的,願太子夫婦和和美美,恩恩愛愛。
鳳钗上頭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高陽郡主一生富貴無垠。
初加禮成,殿中衆人一跪三拜禮,為二人,山呼吉言祝語。
殿中人多,沒有人會關注到小小的我,于是跪拜的時候,我微微擡頭看向太子,隻見他眼圈微紅,下巴輕輕抖了抖,似有些動容,他仰頭看向大殿外面的天空,仿佛是告慰先皇後的在天之靈,也仿佛是在歡喜自己等了這麼多年的心愛的女孩終于長大了,他就要與她結婚生子,白頭偕□□度一生……
高陽郡主的眸子中也是含着淚的,除了這一點,她再沒有任何情緒的表露,不悲不喜,自始至終端着禮,目視前方,不曾與太子對視一眼,仿若一尊高貴持重的金身塑像。
等衆人平身,二人已經恢複如常。
接着,長公主夫婦和梁王夫婦為自己的女兒完成及笄禮,平安和花鐵鐵感傷,她們沒有豔羨兩位郡主無比奢華的成年禮,隻是想起自己,是沒有父母雙親挽髻插簪的……
而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及笄禮的。
典禮結束,太子梁王長公主等各家長輩去了後殿。
公主郡主貴女們去高陽郡主園子更衣換妝。
衆人都回到大花廳等待開宴。
惠王齊王七皇子等親王皇子和尊爵世子嗣子長子等身份尊貴的貴子們在正廳,公主郡主貴女們還沒來,正廳一半的席位空着。
再下首的東西側廳,分别為男賓女賓,尊卑有序,禮數周全。
我是小孩子,無所謂男女,就跟着平安花鐵鐵去了西花廳。正好看着花鐵鐵别再鬧笑話。
花廳隻是客人們遊玩茶話之所,酒宴不在這裡舉行。
長公主府上的奴仆們忙忙碌碌,井然有序的在大殿内擺放筵席酒肴,那裡才是此次笄禮慶典宴會的正式場所。但時辰還早。
東花廳那邊一個須發皆白,宛如谪仙的白胡子老頭,有一種新奇的棋術,很多人與之對弈都敗下陣來。
這棋下法奇特,黑白棋橫豎走直線,隻要跨越對方棋子,就能把對方棋子吃掉,但每次隻能跨越吃掉一個棋子,可以連續跨越連續吃,吃到,便可以一直走,吃不到,就要停下,由對方走,對方若無棋可吃,要走一步,再将行走權交給對方。
柳延年和七皇子見了,說這不就是跳棋嗎?結果對戰,敗得更慘。
齊王去圍觀一了下,覺得很有意思,技癢難耐,邀請老者堂前一戰。
齊王的棋藝是有目共睹的,還不曾遇到過對手,可是這種新式棋術,下起來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當即引起衆人關注。
于是正廳,東西花廳的衆人們,都噤聲息語,端坐觀看。
可其實除了幾個靠前的位置能直接看清棋盤局勢,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長公主府上主事,便安排了仆從或婢女,在花廳内,擺放了幾張棋盤,根據老者和齊王的對局情況,複刻棋局以供觀賞。
我嫌有延時,又臉皮厚,就直接站到齊王身邊觀棋,看着看着覺得累,就直接坐下身來。
齊王果然不錯,與那老者相互牽制,但終究還是敗下陣來,齊王看着棋局,搖了搖頭笑了笑,甘拜下風,恭敬道:“受教。”
老者捋着胡子,哈哈笑道:“承讓,衆位後生與本尊小試,本尊亦有禮相送。”
他是誰啊,說人家後生也就罷了,還敢在親王面前自稱本尊?
老者對衆人神色視而不見,隻拂塵一掃,棋盤上就多了一斛珍珠,“此乃南海鲛人珠,贈與各位。”
衆人驚奇這莫不是仙人。
我隻道這些揮來拂去的障眼法,是糊弄人的江湖術法,不足為奇。可是這麼大一斛個頭飽滿,色澤醇厚的鲛人珠,實在太少見太驚人了。
我細細打量着眼前的鲛人珠,心道:别是假的,魚目混珠的吧。
卻見果然是貨真價實的鲛人珠。就用胳膊頂了頂齊王,用下巴指了指棋盤上的鲛人珠,看着他低聲道:“瞧見沒,這才是真正的鲛人珠。”
齊王想起之前給人騙了,送他懶美人沒送出去,又轉送給我的那兩顆做成發簪的假鲛人珠,就有些紅臉。
眼前的鲛人珠,與他的那兩顆果然天差地别,他那一眼假的東西,當初是怎麼就信以為真了呢?感覺那段時間他不僅沉迷女色,昏庸荒唐,甚至耳聾目瞎,頭暈智障,他懊惱不已,自責地偷偷攥緊了拳頭。
我小手在桌下輕輕拍了拍他,他才舒緩。
老者叫人将鲛人珠分别饋送給剛才與他對戰敗陣的各位公子們,柳延年和七皇子得到了鲛人珠轉手送給了平安,齊王的送給了我,我也轉手送給了平安。
本來沒有,平安想着能得到一顆也是好的,可是一下有了三顆,她就覺得要是能湊成對兒就好了,可以做兩對兒鲛人珠耳墜兒,她和花鐵鐵一人一對兒。
堂邑夫聽了,就要與老者對戰,再得一顆珠子。
老者意興闌珊的樣子,搖了搖頭,意思非常分明,之前的對戰者都是沖着赢去的,勢必全力以赴,他能玩的過瘾,盡興。
沖着珠子來的,他下着沒意思,可若是把鲛人珠設置成獎品,激堂邑夫奮戰,又實在有失公允,因為沒人能赢的過他,老者索性不應戰,拂塵一掃,收了鲛人珠,起身要走。
我趕緊拿出三顆血菩提,請他留步,道:“這是山君巨鳄大鼋精血煉制的血菩提,世間少有,不是什麼頂級靈物,比這鲛人珠倒稀罕些,這三顆血菩提換我與您對戰一局的機會,如何?”
“啊呵呵,念你一片拳拳愛姊之心,予你這小兒一顆。”老者說着反手,掌心瞬間一顆鲛人珠。
棋局擺開。
平安不解的問:直接換不就行了,還對什麼戰啊?反正都是輸。
花鐵鐵一挑眉說:那不行,一碼歸一碼,不戰而輸,那鲛人珠跟乞讨來的有什麼區别?就算結果都是輸,也得敢上場亮劍,輸不丢人,怯才丢人!
平安這才贊同的點點頭,連連稱是,很是受教的樣子。旁人也是。
其實這鲛人珠雖然十分難得,但我和花鐵鐵費點心思,未必弄不到,可是鲛人珠有個特性,就是不同鲛人産出的鲛人珠大小質地暗紋甚至閃現的珠暈光澤等等,都是不同的。
因此,想将手上的三顆湊成對兒,第四顆無論如何都得是同一斛裡的。
當然也能從在場的,擁有鲛人珠的公子們手上重金購買或者交換,但人情世故,扯不清道不明。求上門的,從來不存在等價交換,多少錢财也平不了人家心底的意,三顆血菩提也不如一顆鲛人珠金貴。
誰叫咱們求着人家呢?
這還不算完,便是以後平安或者花鐵鐵,資要是戴着鲛人珠出門,便少不得被人說嘴:啊,要是沒有我割舍,她們哪來的耳中明月珠啊。是啊是啊,要不是誰誰誰,她們可真沒這個福氣。
好似珠子是我們白得的,早忘了我們也有付出,便他們是知道,也會絕口不提。
光是想想就糟心,還是我自己得來的直接痛快,幹淨利落。我妹妹腰杆子直了,想怎麼戴怎麼戴,怎麼戴這麼開心!
老者棋藝娴熟,上場就不斷吃掉的我黑子,我隻想着輸的别太快,太慘,便小心謹慎的移着黑子。
場邊的人們都漸漸散開,小厮丫鬟們也将花廳内,剛才複刻齊王對戰棋局的棋盤收拾起來。
老者的白子大殺四方,如入無人之境,吃得不亦樂乎,轉眼間我就剩下寥寥無幾的黑子。
老者大有一副,若不是看你這孩子赤誠,才不會多此一舉。全然忘了,這機會是我用三顆血菩提換來的。
我想着能保下一子也是好的,于是将一個黑子一步一步移到對方眼皮子下的最邊緣上,企圖蒙混過關。
老者果然隻顧着悶頭收拾棋盤中的棋子,想早點結束這無聊的對戰,可等他回頭想吃我最後的那顆在他眼目前兒的,邊邊兒上的黑子時,卻發現沒有跨越的路線了,隻能墊了一步,将吃棋權暫時讓給了我。
拿到吃棋權的我,随意吃了一顆棋子,發現還能吃,便接着吃了一顆,吃完這顆,發現還能吃下一顆,隻要能吃子,就能一直不停的走棋,能走棋就能一直吃棋,于是……
我漸漸吃得有些不敢相信了,轉頭問齊王:“是這麼玩的吧?”不等齊王回答,我又一邊慢慢的吃棋,一邊擡頭看着有些尬住的老者,軟軟糯糯地問:“我這樣下對哈?我接着下了哈。”
衆人也都漸漸聚了上來……
怪不得這老頭喜歡玩兒,這種把握生殺大權,暢通無阻,看着對方大勢已去,無能為力,任我擺布的感覺,真就是挺爽的!!!
最後我吃子吃得都有些心虛了,小心翼翼,于心不忍的樣子,硬着頭皮,把老者的白棋吃光了!!!
衆人看着棋盤上,唯一的那顆我的黑子,都愣了。
那老者忽然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來,“好啊好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随即拂塵一掃,把一斛鲛人珠都送給了我。
衆人感歎老者氣度,平安捧着一斛鲛人珠,聽那老者一直感歎:老了老了,還是後起之秀好啊雲雲。便牽着我走到老者面前,先表達了謝意,又叫我安慰一下老爺爺。
這有什麼好安慰的,願賭服輸,我隻想要一顆,他自願給了一斛,我安慰他什麼?他本來就很老,我本來就是後起之秀。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人都有年幼也都有年老之時,尊老愛幼,老爺爺喜愛你才将這一斛鲛人珠贈予了你,你也要懂得敬老,好長安要懂事兒,去,安慰一下老爺爺去。”平安蹲下身子,與我平視,進行一番耐心教導。
根本是他拿了我三顆血菩提,又輸了棋局,不好再輸了風度,所以才這般行徑,怎麼就是他愛幼,他對我多好多好,整得好似咱們欠了人家的了,不感激不安慰反倒是我的不是,我不懂事了?
我真是對平安的為人處世很是……有些……有點兒看不慣。
唉,自己的親妹妹,我沒辦法。
于是我隻能聽話地轉過身去,給老爺爺拱手行禮,恭恭敬敬地道:“老爺爺老爺爺,您一點也不老,跟我比下棋,你還嫩着呢。”
整個花廳順間一靜,然後爆發雷鳴般的笑聲,啊哈哈哈哈……
平安一邊有些自家孩子不懂事就會闖禍的窘迫感和尴尬,一邊也憋着笑,跟老者匆匆道歉,把我拉到一邊兒打了兩下屁股,又開始悉心教導我起來。
轉頭再看那位老者,已經不知去向。
花鐵鐵對平安說行了别教育了,人都走了,又道這别是個妖孽吧。
我說不是,長公主府有皇室氣運籠罩護佑,邪修妖孽,是進不了府中來的,門口那兩個鎮守的大石獅子,就夠它們吃一壺的,斷不可能如此潇灑惬意的在府中行走,來去自如。
平安端着一斛鲛人珠實在不方便,長公主府的主事,便将平安的一斛鲛人珠當衆數清,又落了鎖,将鑰匙給了平安,再貼上封條,端下去代為看管。
這時堂邑夫打聽到那老者是跟随梁王來的,說是南唐北渡的,一位道行深不可測的老神仙,梁王有意招為國師,老神仙還未應允。
梁王曆來喜歡招攬江湖豪傑,能人異士,連南唐修真門的人都有接觸,還真是設略廣泛。
花鐵鐵不屑地說,正經玄門修真的都遁世隐身,遍布結界與世隔絕,生怕被人瞧見打擾修行,老成這樣了,還貪戀凡塵俗世,于人間行走,浪迹江湖,能是什麼神仙,能有什麼真本事,不過是半吊子,下山來混個虛名罷了。
我們都覺得,此言有理。
正說話間,看見蘇和在長安城的大弟子蘇生,随着迎客小厮來了花廳。我招呼他過來,一打聽,原是蘇和也收到了請柬,因為藥廬實在太忙,便來的晚了,錯過了典禮,這回兒蘇和去後殿見禮,正給長公主表達歉意,順便号平安脈,叫蘇生來花廳等候。
忽然,正花廳後花園傳來一陣争執聲,其中那個男聲,刻意高亢,似故作糾纏,大有引衆人注意,驅足觀摩之意。
那種言語,人一聽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有好事者已經朝後花園去了……
花鐵鐵蹙眉道:“什麼人這麼下作,在人家家裡,又是這種好日子,弄私會這種事兒出來,還得鬧的人盡皆知,這不是純屬膈應人嗎?”
我們确實不喜歡兩位郡主,但這畢竟是兩位青春大好的姑娘,美麗人生就從此正式展開序幕的重要日子,在人家裡鬧這種事兒,叫人家一輩子,想起這天就惡心嗎?
平安擰了擰眉頭,低聲道:“花姐姐慎言,這其中必有誤會,今日這種日子這種場合,誰再不懂事兒,也不會這麼出格,怕是有冤屈的。”
我冷笑一聲,“哼,真是,到這裡來搞事情,拿人家姑娘名節做文章,沒得叫人惡心,咱們躲遠點,走。”說着我提議去别處轉轉,等轉回來了,後花園的事大概也解決完了。
平安癟癟嘴,蹙了蹙眉頭,欲說還休。
我回頭道了一聲:“君子不救,這麼多人,也輪不到咱們,别忘了咱們來是幹什麼的,蹚渾水容易惹禍上身,與咱們無益的事,少攙合,别弄一身騷。”
又眼神掃了一圈三個花廳,沒去後花園,而選擇避嫌的公子小姐們,這些人最是會避禍的,咱們跟着他們學總不會錯。這些人定力真足,對後花園的事,置若罔聞。我們可做不到他們那般兩耳不聞窗外事,便還是到處逛逛吧。
平安警醒,點點頭,安園的一大家子人,都很贊同我說的道理。正移步别處,忽然,蘇生一臉疑惑道:“怎麼,怎麼是她的聲音!?”
我停下腳步問:“是誰的聲音,你們認識。”
蘇生颔首,道:“聽着像是丞相府蕭大小姐的聲音,噢,丞相夫人常年病着,府上是姨娘當家,難免疏漏,照顧不周,所以丞相夫人的病,是蕭大小姐自學醫術親自看護的。”
蘇生短短幾句話裡的信息還真是夠足啊,衆人聽了都意味深長,沉默不語。
蘇生隻繼續道:“師父進京以來,蕭大小姐隔三差五便拿着醫案來藥廬虛心請教,這是昨日蕭大小姐去藥廬,師父特意叫她留下的的記錄相府夫人病情的醫案,師叔您正好看一下,師父說,丞相夫人的病若是您出手,更好一些。”
“哦,是個孝順姑娘,我看看。”我對孝順孩子最是敬重,說着拿過醫案一看。
這哪裡簡簡單單是醫案,簡直就是看護筆記,比皇帝起居注還要詳盡,将自己母親的症狀表現,和自己對母親病情的對症用藥,診療,效果,每次藥方添減,診治方案改動,都事無巨細的記錄下來,生怕有缺遺,不能幫助蘇和确定診斷和治療。
厚厚的一本,隻是五日的觀察記錄。
蘇生說丞相夫人病了十年,大小姐自接手母親的看護治療以後,便無一日辍漏。
“哎呀呀,真是個大孝女啊,這麼好的姑娘,竟給人纏上了,這裡面有事兒啊。”
我看着娟秀的小字,都說字如其人,這麼端正的字,這麼細心,孝順的姑娘,怎麼會人品有失,在長公主府上,在人家姑娘成年的及笄禮上,在人家賓客雲集的花廳後花園,做出與人私會的事情,還弄得人盡皆知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這姑娘,學醫學傻了,愛人愛癡了,也不至于色欲攻心,癫狂瘋魔成這個樣子啊。
“走,咱們去看看?君子不救,但百善孝為先,孝順孩子,咱們得去看看她如何自救。”我道。
平安一笑,她知道我的言外之意,如果那姑娘不能自救,我們是要幫忙的。
花鐵鐵也很開心,畢竟都是女子,最能感同身受,這種事擱誰身上都惡心,她一臉義憤填膺地,走在最前面。
大家都腳步輕快,哈哈,我們這些人,就沒有一個是袖手旁觀,見死不救的脾性。
丞相府的嫡長大小姐,怎會是等閑之輩,她沉穩應對,極力将事情往下壓,隻是那位公子,還在癡纏狡辯,見衆人來了,便輿論造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