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上出了這種事兒,自然有主家的人主持公道,長公主的長子陳禮将兩位事主請到後花園的棠梨軒内,衆人圍在軒外。
花鐵鐵從平安的斜挎包裡,抓了把五香瓜子分給大家,趁機拉着平安擠到棠梨軒正門東側的窗前,将裡面的盆景一開,把堂邑夫柳延年鄭清端來的茶水點心一一擺上,正了八經的領着大家看大戲。
窗台太高,很擋我視線,我直接進到軒中,擠到看事者的最前面,聽得太入神,不由得跨過門檻,最後竟站在了兩位事主的中間。
不等蕭大小姐和那位自稱是小姐心上人的盧公子,和上座主事的陳禮對我的行為舉止有微詞,花鐵鐵就發話了,朗聲對着正堂上的我,道:“長安,你看熱鬧都要踩人臉上了。”
花鐵鐵說着,又給她周圍的公子小姐們發瓜子,還叫他們嗑起來。公子小姐們手拿着瓜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來看這種熱鬧,就有些不道德,他們心裡虛着呢,再要是嗑上瓜子兒,和那些愛起哄不嫌事兒的市井有什麼區别?
花鐵鐵叫他們嘗嘗,說是妹妹親手炒的五香瓜子,外面買不到。衆人不好駁了她的熱情和面子,就試着嘗了嘗,這一嘗不要緊,還真不錯,還上瘾了還!紛紛嗑起來……
棠梨軒劍拔弩張的氣氛,竟瞬間微妙了起來。
平安怕嗑瓜子弄花了口脂,柳延年和鄭清就給她用手剝。其他公子看了也學着,給自家姊妹剝。堂邑夫剝的叫花鐵鐵仰頭一口吃了,然後吧唧着嘴說不如自己磕得好吃,叫他别費心剝了,留着自己磕吧。
我沒空理會花鐵鐵那邊,隻快速理清事情的大概。
蕭大姑娘已經二十歲了,盧公子也二十有二,依照盧公子的說法,就是他與蕭大小姐都已大齡,卻未婚配,是因為多年前在一次春日宴上一見鐘情,這些年蕭大小姐因為母親的病不大出門了,難得露面,但長久以來他們都有書信來往,以寄相思,說着還把信拿出來作證,叫人比對筆迹。
又言二人情意濃厚,蕭大小姐最近幾個月,更頻頻借着為丞相夫人治病采買藥材的由頭出府,于城西梅林與他私會。
便有人證實卻在城西梅林遊玩時,多次見過相府車駕。
盧公子便更來勁,說今日原本也是約了他,可蕭大小姐自方才在兩位郡主的典禮上,盯着太子殿下癡愣了一會兒,就變卦,與他決絕。
可憐他已情根深種,想要挽回這段感情,但蕭大小姐狠心棄了他,更想從後院小門回丞相府躲避,他追上來,隻想與她再次表露真心,豈料蕭大姑娘翻臉不認人,反誣他輕薄。
“我知你,定是見了太子殿下,心生愛慕,移情别戀,決意棄了我。可是清芷,殿下豈是你能肖想,你莫要執迷不悟,趕快回心轉意,我今日歸家,定當請準父母備下聘禮,速邀官媒來丞相府上,與你父母提親……”
“住口。”蕭大小姐端立堂上,沉穩開口,語氣莊重道:“我兄長在世的時候,曾是太子殿下的伴讀,方才在殿上,我并非是看殿下看愣了,隻是想着大哥哥要是還活着,如今也這般歲數了。
那般行舉,自然是對殿下的不敬,我事後自會去領罰。至于這幾月我頻頻出府,隻是去蘇神醫的藥廬尋救治母親之法,至于梅林,我是慣去的,因那片梅林曾是我大哥哥生前最喜歡去的地方,我去那裡悼念大哥哥……”
“清芷你莫要再狡辯,還要我如何,你才肯認呢?”盧公子仿佛被逼的要迫不得已了。
他紅着眼圈,委屈至極,頓了一會兒,仰頭長歎,從懷中掏出一件肚兜,滿眼含淚,道:“此乃你贈我以解相思之物,你那裡還留着我貼身的汗巾子,如此還不能說明什麼嗎?清芷,你還要我怎樣你才肯回頭?别癡心妄想殿下了,你若回頭,我依舊肯真心對你,清芷。”
蕭大姑娘簡直被盧公子叫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忍着惡心,漠然的看着盧公子手上的女子貼身之物,毫無反應,正欲回擊。
可巧這時,丞相府的次女,就是之前恭維過平安,顯擺自己如今是公主伴讀的那位小姐,忽然一臉悲憤欲死的樣子,哭泣道:“長姐何故鬧出這等醜事,剛才那些書信,筆迹也就罷了,這肚兜,這肚兜……你叫妹妹往後如何見人啊……”
她幾欲昏厥,她身邊兒的幾位郎君應該是丞相府的子侄表親,此時,公子表公子們,扶住這位二小姐,一臉憤慨甚至嫌棄的神情,看着他們家的大小姐,紛紛出言指責。
不怕外人攻讦,就怕自己人背刺,蕭二小姐的言語,無疑證實筆迹就是蕭大小姐的,肚兜也是她姐姐的。
事态情轉直下,蕭大姑娘眼見有些慌了。這種事是容不得一絲差漏的,被人抓住話柄,百口莫辯,翻身無望。我怕她急着辯駁,騰不出時間思考,忙中出錯,自亂陣腳,中了圈套,便趕緊插嘴。
“嘢呵,這就有意思了。”我抱臂滿臉不解地笑着,說道:“人家一個勁兒往你們丞相府潑髒水,你們不一緻對外說清嫌疑,反倒自己人先給自家大姐定下罪名了,真是……有意思!!!”
“哎呦,肯定還有别的意思呗,這種事呢,在南唐多見,沒想到大漢也有哈,還是在這頂級的貴族圈子裡,啧啧啧,在人長公主府上郡主的及笄禮上,弄出這麼惡心的事兒來,就為了給人送這麼大一份兒成人禮嗎?”花鐵鐵滿臉‘我不信這事就是表面這麼簡單的’樣子,嗑着瓜子,慢條斯理地朗聲道。
“你們是何人,這裡哪有你們說話的份兒。”丞相府的公子們斥問道。
話音一落,正花廳的後窗全都被小厮丫鬟打開了,證明裡面的上位者,對這邊正式關注起來了,也暗示有上位給我和花鐵鐵撐腰。我們後面有人,自然有說話的份兒!
花鐵鐵呵呵一樂,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道:“丞相府的公子們都沒讀過聖賢書嗎?聖人雲:唯女子與小人難為養也,我們是何人?我是女子,這個是小人兒,我們不開化,沒教養,慣喜歡瞎說大實話,公子們要和我們計較争辯,一搬見識嗎?合起夥來,欺負我們無知婦、孺?”
丞相府的公子表公子們,被憋得進退維谷,語塞住了。
花鐵鐵暢快地哈哈笑起來,又嗑着瓜子,吧唧着櫻桃小口,低頭跟平安道:“哎哎哎,盡信書不如無書,原是這個道理啊,你看我一句話就讓丞相府的公子們啞火了,讀書有讀書的好處,也有壞處,這應該就是畫地為牢吧?被自己讀的書,被自己學的禮教,圈住了,堵住了自己的嘴,困住了自己的行為,真是可悲,可笑。”
衆人聞言眼前一亮,都覺得這個言行舉止沒規沒矩的漂亮姑娘,還真是别有一番見地。可她雖說的有點道理,但大家都知道,丞相府那些人真正懼怕忌憚的是什麼?不然怎麼會輕易被隻言片語牽制!?
隻有平安驚奇地看着花鐵鐵,天真無邪地,認真地贊美道:“花姐姐,你真棒啊,我又要崇拜你了,你看你雖然讀書不多,還總鬧笑話,但有的時候還真是好鋼用在刀刃上,你的真知灼見,簡直是獨辟蹊徑,鞭辟入裡,針砭時弊……”
平安覺得這些詞花鐵鐵可能聽不懂,就接着道:“就是一針見血,一劍封喉,快準穩狠的意思!”
花鐵鐵被誇的得意洋洋的,搖頭晃腦地嚼着瓜子,呵呵樂着:“那是!”
忽然她神色一斂,有些茫然,仿佛覺得有什麼不對,道:“妹妹,你誇我的時候,我覺得我好像有被諷刺到。”
“沒有啊,我就是真心實意的誇獎你啊。”平安回味一下剛才她的話,然後确定道:“我就是在誇你,你應該是錯覺了。”
花鐵鐵也覺得平安不會諷刺自己,便點了點頭,随後對着堂中的我,道:“長安,這種事關生死名節的事兒啊,姑娘遇上都是很膽戰心驚的,有的話都說不利索,直接任人宰割,随意拿捏,最後大都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冤屈死了,我最是看不慣這種拿人名節作筏子陷害人的事。
蕭大小姐不愧是百官之首丞相家的嫡長女,膽識魄力真是了得,孤身奮戰挺到現在也實在不容易了,不過擋不住有人使絆子,你看蕭大小姐顧念家族名聲,使勁往下壓,可是呢,她家中兄弟姐妹卻向着外人,非要她清譽盡毀,連丞相府的名聲都不要了,你……”
“你,到底哪裡來的山野村婦,在這裡胡說八道,污我丞相府名譽!”丞相府的公子們似乎被抓住了痛腳,紛紛失了風度,忍無可忍。
被打斷,花鐵鐵很不痛快:“呦呦呦,這時候想起丞相府的名聲了,你家大姐姐被人這樣冤污也不見你們這般着急,喲!!!這果真,事兒裡有事兒啊?”花鐵鐵故作驚訝,頗有深意的強調。
然後又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環顧四周,号召道:“來來來,大家明眼人都看看哈,都看看他們的站位哈,他們可是站在盧公子的那側呢,别的我這鄉野村婦不懂,可我知道吵架打仗的時候,人都是站在自己一夥兒這邊兒的。”
衆人一看,站位果然是很有問題,盧公子身後一群人,丞相府的公子表公子小姐以及丫鬟小厮……而蕭大小姐身邊卻隻有我一個——外人,還是個孩砸。
丞相府的公子表公子小姐們瞬間慌了,可是眼下他們移動也不是,不移動也不是,二小姐隻能遮着臉擡高哭聲掩飾尴尬。
“啧啧啧。”花鐵鐵給了他們一個不屑的眼神,然後對我道:“長安,我接着剛才的話和你說,嗯……給他們一打斷,我都忘了,嗯……”花鐵鐵做思考狀,瓜子都顧不上磕了,想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
“公堂斷案,都是有辯師的,你給蕭大小姐當個辯師吧,這樣陳大人也好論斷,不然隻這樣兩個事主互相争辯,這事兒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驚動了上位,也不好,更别耽誤了大家夥吃飯,咱們來渉宴不就是為了吃飯嗎,為了這頓飯,我早起梳妝打扮,就吃了兩塊綠豆糕,我這會人都要餓死了,趕緊的吧,把這事兒了了,咱們好開飯。”
衆人一陣低笑,覺得這姑娘真是純真直爽,非常可愛。
方才突然出現的肚兜,讓蕭大小姐臉色煞白,花鐵鐵一鬧,她獲得了稍微的喘息,這會兒臉色好了一些,我請求陳禮陳大人允她坐下說話,得到許可,我扶她入座,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她看到花鐵鐵和平安身後還站着蘇生,垂目轉了轉眼,對我放下心來,颔首回應。
我轉身先問了盧公子一個問題:“你是如何知道蕭大姑娘閨字的?”
盧公子瞬間笑了,掩去眼中的輕蔑,道:“我與清芷情有獨鐘,連這等貼身之物都互相饋贈,何況閨字。”他手裡的肚兜很是紮眼,極具羞辱,也是此時他極為趁手的兵器。
“可誰家夫君,或是情郎,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将所愛之人的閨字公之于衆呢?你今日所言所行,樁樁件件都是沖着毀人名節去的,實在看不出半點情意啊?”我天真無邪地看着他問道。
姑娘的閨字最是金貴,哪能和男子的名字一樣随意當衆稱呼?花鐵鐵和平安今日渉宴,我們一家子也都姐姐妹妹的稱呼她倆,不帶閨字的。
盧公子好歹是伯爵家的公子,他會不懂這個禮數嗎?刻意而為,必有蹊跷。之前被盧公子言語先入為主的衆人,此刻仿佛被一語點醒的夢中人,紛紛議論,點頭稱是。
盧公子一慌,卻很快穩住心緒,狡辯是平日叫習慣了,這會兒被愛人抛棄,一時情急,所以失言。
“你放才說,大小姐是殿上看見太子,忽然移情别戀,與你決絕,你情難自已,追将而來,極盡挽留這段情緣,可你卻能未蔔先知,早将你二人往來書信帶在身上,此時作為呈堂證供?”我很是疑惑的樣子,歪頭看着盧公子問道。
盧公子臉色脹紅,對我的反感厭惡已然遮掩不住,他一甩袖子,義正言辭說是他平時便愛随身帶着以解相思,時時拿出來觀看。
“還真是癡心啊,倒也是個不錯的借口,可這幾月,蕭大姑娘頻頻出府與你私會,你是有多相思,明知今日來長公主府上兩人必定相見的情況下,還帶着這些書信慰藉相思?既這麼相思,一刻也離不開這些書信,那這些書信豈不早被你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翻爛了,又怎會保存的如此嶄新?”我又不解的問道。
傳閱書信,比對字迹的人,都恍然大悟的樣子,紛紛舉起手中信紙,證實我所言非虛。衆人眼神清明起來,身上卷攜着憤憤不平,正義凜然的氣息。
語言和文字一樣,都是具有巨大力量的東西,很容易影響人的思想見地,一旦被污染被侵略被誤導,就很難不被人牽着鼻子走。
而人性本就喜歡看熱鬧,方才後花園裡,忽然鬧出這種俊男美女私情乍洩的秘辛醜聞,都是很“喜聞樂見”的。
所以盧公子從一開始就占了上風,他越顯示自己對蕭大小姐私密事,了如指掌,拿出的證據越多越離譜,大家都不會深挖細究,隻會越發覺得他們兩人,就是那種事兒。
如今才覺得,盧公子簡直漏洞百出,輿論瞬間逆反。
盧公子慌了一下,再次平心靜氣,道:“你這小兒巧言令色,可事實就事實,這些書信,都是蕭大小姐親手所書,字迹為證,做不得假!”
“字迹,如何就做不得假?”我笑着,從陳禮身前的案頭上,拿了一封作為呈堂物證的信件,走到軒堂側廳的書案上,提筆臨摹寫了幾句信上的字。
這信上的内容,還真是……小兒不宜。
然後拿給衆人展示:“蕭丞相的字,天下一絕,是我大漢讀書人的表率,推崇效法之衆甚廣,我曾偶爾得了一幅字,也苦苦臨摹過,這信上的字與其說是蕭大小姐的,不如說是蕭丞相的,難道與你有私的是丞相大人嗎?拿字迹污人清白,坐實罪名,是否草率!?”
衆人見我小小一個孩子,筆下的字竟然與信上的字如出一轍,都甚為驚奇。筆迹一說,不攻自破。
盧公子負隅頑抗,咬死了,這就是蕭大姑娘的字,說蕭大姑娘的字是丞相手把手指點出來,父女字形相似,可這信上的筆迹婉約輕柔,丞相的筆迹剛勁硬朗,“諸位可不要被着小兒混淆視聽。”
可真是賊喊捉賊,到底是誰混淆視聽?!
我不禁笑了,“可我臨寫的重點,不是為了證明這是丞相與你暗通曲款的情書,而是想說,小姐的字也會兒被人臨摹啊。”
“可是,她一個大家閨秀,若非自願贈與,誰會得到她的字臨寫呢?”盧公子反駁道。
蕭大小姐正襟危坐,緩緩說道:“城西梅林中有一個梅樹,是我大哥哥帶着幼時的我新手栽種,大哥哥臨死時候跟我說,若是想他了,若是有什麼開心的事兒,不開心的事兒,都寫下來埋在樹下,他就會知道了。想來是被人挖了出來……”
盧公子笑了,叫蕭大姑娘不要再狡辯,“那梅林林中上千個梅樹……”
“肚兜都能到你手上,何況是挖幾封書信,回去臨寫?這自然是蕭大小姐身邊的人出了問題。”花鐵鐵忍不住插嘴道:“别說是有上千棵梅樹,就算是上億棵,叫大小姐身邊的人系個紅繩給你做記号,你這麼有心,這麼愛人家小姐,你還能尋不見啊,就算不做記号,你憑着癡心,去把梅林的土翻爛,你把整座梅林拔了,吃了,大家也信。”
衆人被花鐵鐵揶揄盧公子的話逗笑了,平安伏在她的肩頭,笑得都要哭了。
盧公子氣極,正要開口,花鐵鐵立馬來一句:好男不跟女鬥。差點噎死盧公子。
我對這位臉色鐵青的盧公子,道:“也許盧公子還沒有能力買通丞相嫡長女身邊的人,是丞相府内宅私鬥!?一番謀劃,便拿你來當槍使,做筏子?或者你們本就各取所需,一拍即合,達成共識。說好了,今日在長公主府上發作,敗壞蕭大小姐名聲,氣死病重的丞相府當家主母,好給某些人擡正身份,掃平障礙……”
我越說,有些人臉上的恐怖驚懼,越來越難以掩飾,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花鐵鐵啧着舌,對我的話,故作難以置信的樣子,然後又哎呀呀的感歎說,自己要是被潑這麼一盆髒水,早就炸了,還得是丞相府的公子小姐,真撐得住起,跟沒事人一樣。
丞相府的公子小姐一下子激動起來,像一窩炸了毛的貓,花鐵鐵立馬說自己是山野村婦,無知少女,叫他們不要和自己計較。
丞相府的那些人頓時面如豬肝,屎盆子是不能撿的!扣身上了,也不能認。他們今日可算是見識到什麼是啞巴虧了。
花鐵鐵這般言語,加上丞相府公子小姐不正常的反應,更加叫人覺得我的猜測推論八九不離十。語言的力量就是這強大,對手能左右群衆的思想,我亦能。
聽我提及母親,蕭大小姐忍着眼淚,狠狠地掃了一眼對面的兄弟姐妹們,滿臉失望怨恨,重重地點點頭,道:“是了,我來長公主府上,是規規矩矩大門出入,方才家裡丫鬟忽然來報我,說母親有些不好,叫我趕緊回去看看,我原是要走大門的。
可是那丫鬟,神色慌張連珠似的催促我說來不及了,說可以走長公主府上後花園的後門,便急急引我走來,我一時有些昏頭昏腦,匆匆跟着,可思來想去覺得走後門回家,實在不合禮數,母親向來教導我規矩森嚴,我便是再急的事兒,也萬不可行差踏錯。
就要轉身回去走大門,卻見這位跟在後頭,見我不走後門了,竟就上來糾纏,我好言勸他放尊重,他卻越發放肆逾矩,我喊人來,他竟當衆胡說八道,反口說我污蔑他清譽,我家那丫鬟,竟不發一聲……”
蕭大小姐心寒透底,可說起丫鬟,這會兒蕭大小姐身邊哪有什麼丫鬟的身影兒?堂堂丞相府大小姐身邊竟然連個貼身丫鬟都沒有。
這時陳禮身邊的管事姑姑,上前來道:“今日為了方便賓客遊玩,得了長公主應允,從丞相府借了幾張台球桌子,後門是開了鎖,不過已經鎖上了,隻有兩個護衛拿了鑰匙在門房守着。若是蕭大小姐從後門走,他們也是給開門的。”
我刻意拉長音“噢”了一聲,滿臉恍然大悟,真相大白的樣子,道:“如此就方便盧公子跟着蕭大小姐,進入丞相府内宅了。想必蕭大小姐房裡,果真多了一塊兒男人的貼身汗巾子等着被搜出來呢,好在大小姐守禮數,沒開那後門。
從大門走,這盧公子是萬萬跟不到丞相府内宅裡的。見一事不成,這才糾纏上來行了第二套方案,把蕭大小姐困在長公主府裡,當衆毀去清譽。
好險啊,利用人家的孝心作筏子,要真是一時情急不拘小節,開門引狼回了自家,到時候哪有這麼多清明正派的公子小姐們給蕭大小姐聲張正義。
丞相夫人本就有病在身,這一氣死了,還有誰給大小姐撐腰?最好的結果就是府上主事兒的姨娘出面按下來,等主母喪事過了,再做主将大小姐委身給這位,盧公子!?”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紛紛議論:蕭大小姐這麼孝順,聽了母親不好,定是急壞了,可饒是這樣,也沒有叫人開了後門直通家中内院,可見禮數周全,又怎麼會與外男糾纏不清呢?
“好惡毒的用心。”衆人一陣膽寒。感歎:世人都讨厭繁文缛節,都說不拘小節,可真到了裉節上,堅守禮節,保持原則,是會躲劫救命的。
大家都稱贊丞相夫人會教養,蕭大小姐好操守。
“此事受益者,除了這位盧公子還有誰?”花鐵鐵适時道:“當家主母因為女兒私通外男氣死了,主事兒的姨娘力挽狂瀾平息事端,保住丞相府阖府全族顔面,立了大功,順理成章擡成平妻,成了正經的當家主母,庶出的子女都成了嫡出的,而真正的嫡出長女失德失貞遭父親嫌惡厭棄,被繼母随意嫁出去眼不見為淨……”
“你住口,你胡說什麼?”丞相府的公子小姐們急了。
“她就是胡說啊,你們急什麼?”我一臉莫名其妙的反問道:“她說的這些都是南唐戲本子上胡亂寫的,她就是個走江湖串巷的,看多了戲本子,喜歡聯想,喜歡胡說,你們急什麼?
他們南唐在意這些嫡啊庶啊尊啊卑啊的,咱們大漢自來長幼有序兄友弟恭,哪有這些計較,我大漢為官之家,向來和睦,誰會為了争奪嫡庶,這麼費盡心機,聯合外人,賭上阖府清譽,也要殺人誅心?”
衆人聞言點點頭,對丞相府那些人的反應,又是滿臉大為不解,若有所思的樣子,仿佛在說:對啊,你們急什麼?咱們又不是南唐?哪能幹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難道你家不和睦?不可能啊,你們是丞相府,丞相是百官之首,是我們大漢的表率……
啊哈哈哈,這些看熱鬧的人,我說的這麼直白,誰還理不清是怎麼回事兒呢?
隻是衆人都揣着明白裝糊塗罷了,努力表演你明知道我知道真相,但我就是不知道的樣子。我們大家什麼都不懂,就是一群純情無知,涉世未深,不明所以,不在狀況的少男少女。
啊哈哈哈,還真是合格的觀衆啊,尤其是堂上的陳禮。
嗯嗯,畢竟是丞相府的人搞出來的這麼丢人的事兒,這事最後按下去,還是明出來,都自有人來處理。
衆人看看熱鬧就行了,回頭胡亂傳謠過過嘴瘾,暗爽一下算了,還得感謝人家提供談資。可不能現在就在臉上表露出來自己心知肚明,用表情給人家定了罪,這種替自己和家族得罪人的事,這群猴精可不會幹。
倒弄得丞相府的公子小姐們一臉此地無銀的吃癟相,然後讪讪然一臉‘啊,都是誤會’的樣子。
于是衆人都舒緩下來……
丞相府家的人是要摘幹淨的,但是這個盧公子,可萬萬逃不了。
我站在盧公子對面,瞪了一眼花鐵鐵,叫人以為我在警示花鐵鐵别再多嘴胡說了。
“啧啧啧,這位興義伯家的盧公子,是學宮學子嗎,是的話,堂邑夫你退學吧,柳延年鄭清你們也别上了,和這種人做同窗,多惡心啊?!”花鐵鐵并沒有接觸到我的視線,隻餘光掃到我的瞬間,轉身看着堂邑夫他們問道。将話題又自然地引到盧公子身上。
我欣慰花鐵鐵的進步,她和我打配合越來越稱心如意了。
堂邑夫聞言愣了一下,正認真想着學宮有沒有盧公子這一号人物。柳延年和鄭清也都急切地看着堂邑夫。
站在正廳後窗的田世子,就斬釘截鐵地朗聲對着棠梨軒回答:“不是。”
花鐵鐵大聲稱贊,學宮果然是大漢最高學府,果然不是什麼人都能上的,然後奚落諷刺盧公子,道:“這位盧公子别是得了什麼失心瘋吧,學宮都進不去的人,人家丞相府的嫡長小姐憑什麼看上你啊!?
回家吧啊,回家,回家睡大覺,夢裡什麼都有。可别再出來搖哪亂跑,胡瞎亂打聽,把人姑娘閨字到處傳說,搜羅人姑娘的手書,臨摹寫了情書誣陷人與你有私,還買通人身邊的人,偷人家肚兜,把自己的貼身物品,往人閨房裡塞,多髒多下作多惡心人啊。”
花鐵鐵話音剛落,蕭大小姐臉色煞白,一陣惡寒,虛汗不止,顯然被惡心到了。
我眼睛一轉,連忙道:“蕭大小姐今日雖盛裝打扮,依舊一身的藥味兒,可見平時侍奉母親,是藥不離身的,這肚兜上都是些脂粉香氣,一絲一毫的藥味兒都不曾沾染,根本是拿來誣陷的。”
蕭大姑娘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氣,看向我的眼裡全是感激。
這種東西,就算是自己的,也一定要咬死了就是栽贓。若有人真的喪心病狂,比對針腳,再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