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芈淵沒有給蔡使申辯的機會,二話不說就将使團的人丢入獵場。
她被豺狗追趕撲倒在地,對上那雙矜傲不屑的眼睛時,那一刻,她美麗的臉上隻剩下驚慌和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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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姮,你是不是喜歡大王?”覃的語氣笃定。
阿姮從往事中回過神。
怎麼可能。
她柔聲說:“大王威儀赫赫,我像楚國子民一樣敬仰他。但是我又非常害怕,蔡國犯了錯,使王上不悅,我時時惶恐,唯恐哪裡做得不好被責罰。”
說起責罰,覃變得愁眉苦臉。她也怕。
國君姿儀出衆,容顔極盛,本是王城所有妙齡女子欽慕的對象。起初,王宮的宮女幾乎個個都懷了一顆蕩漾的春心。後來,隻見連阿姮這樣的美人都差點命喪大王的弓箭下,誰還敢想入非非呢。
天光初露,東方的魚肚白變化多端,給庑殿頂覆上了一層霞光,也将阿姮仰望天際的側臉清晰的勾勒出來。
一排鴉黑的睫毛柔柔的翹着,霞光從她臉上宛轉掠過,被吸入眼瞳中。黑如曜石的眸色和晨光交織,給她本就姣美的臉龐平添了一抹凄豔。
覃看呆了。阿姮可真美啊,像玉一樣美得發光,雖然她平日總是垂着眼皮低着頭,比任何人都要寡言少語,可在泯泯衆人中總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阿姮,你這般貌美,連女子看了都會動心,你說大王莫不是有眼疾,他……”
覃還沒嘀咕完,阿姮伸手捂住她的嘴,拖着她進入庖廚。沒多久,庖人也來了。
陶甗架到火竈上,鬲中的水煮沸,直冒熱氣。覃被熱烘烘的蒸汽悶得喘不過氣,不停的拿手扇風。
阿姮面不改容,一一仔細的查看簠簋中盛放的新稻。稻谷去了殼,精挑細選過的稻米,顆顆飽滿,泛着瑩白的光澤。庖人将她查看過的稻米放到甗上,置于煮沸的熱水上蒸制,以做酒釀。
忙完這些,阿姮又和庖人把已經釀好的酒漿盛入缶中,着寺人送到巫廟,請司巫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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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前,楚王芈淵率王卒出宮巡狩。
前不久,王卒傳信回來說,王上不日将返回郢都,主持夏祭大典。
這些日子,衆人忙得腳不沾地,灑掃寝殿,擦拭器物,準備祭禮用的祭品,一刻也不敢怠慢。
楚人崇尚巫祭,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各有祭典。王上歸來,正逢夏祭。楚王将率領公族和卿大夫在郢都城外的郊野舉行祭典,祭祀先祖和神明。
祭典上要用到大量的稻酒,阿姮和覃被指派到庖廚,專司釀酒一職。
楚國地處中原以南,沃野千裡,盛産稻谷。時下正是夏稻成熟的季節,農夫收割好稻子,一部分存入倉禀,一部分打去稻殼,送入王宮做今年的新釀。
在炎炎夏日裡的庖廚釀酒,就像時刻身處沸騰的銅鼎,是最辛苦不過的差事。
在庖廚呆了大半日,覃熱得受不了,直說要跳到江水裡泡着,再也不出來了。
“快了,今天是最後一日,”阿姮安慰她,也給自己鼓氣,“天越熱,酒漿醸酵起來就越快,再忍一忍。”
“萬一司巫覺得不好……”覃皺起眉頭,擔心的欲言又止。
她和阿姮到庖廚主理釀酒時,才發現酒曲在春祭時就已經用完了。春祭過後,王上離開王城巡獵,宮中沒有舉行過宴飲,也無需時時釀酒,以緻酒曲告罄一事竟無人提及。
沒有酒曲,再好的稻米也無法釀出酒漿。制作新的酒曲最快也要一旬,根本趕不及祭典。
覃急得團團轉,阿姮去了一趟酒窖,回來後說她找到了最快做出酒曲的方法。
阿姮忍着酷熱在庖廚忙了數日,終于做出了酒曲。她們趕緊洗稻蒸稻、用新制的酒曲醸酵酒漿。
如今就看送去巫廟的酒漿能否讓司巫滿意……
覃不安的吸了口氣,焦急的踱步。祭典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釀制稻酒,差使辦得好會得到國君的嘉獎,還有豐厚的賞賜,但是倘若出了差錯……她不敢想。
阿姮拿起一柄長匙,從盛滿酒漿的銅罍中舀了一匙晶瑩透亮的酒液,遞到覃面前。
淳厚的香氣在覃的鼻子尖彌漫開來。
阿姮沖覃微笑:“不會出差錯,我還等着領大王的賞賜呢。”
“你呀,”覃接過長匙,深深的吸了一口濃郁的酒香,湊到阿姮耳邊小聲說,“你還說你不喜歡大王!”
她又想岔了,阿姮搖頭笑了笑,不做辯解。
覃不知道,她所求的從來不是成為楚王的嫔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