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箭矢穿透長空,将王叔度的袖子牢牢的釘到他身後車辇的衡木上。王叔度大驚失色,臉上的贅肉顫個不停。
“寡人的人沖撞了王叔,寡人自會親自教訓,王叔何必跟一個小民計較。”
是楚王慵懶的聲音。
預料中的耳光沒有落到臉上。阿姮捂着臉沒有動,淚水再也忍不住,簌簌的滾落下來。
朦胧的淚眼中,楚王模糊的影子還停留在遠處。
禦者駕車,從楚王身後飛速行駛過來,沒有片刻停留,很快超過楚王。
芈淵握弓的手垂下來,向前疾步一躍,騰空跳上王車。
王車繼續疾馳向前,車輪碾壓地面,發出轟隆隆的響動,頃刻之間到了阿姮面前。
塵土揚起來,阿姮擡起袖子遮住臉。放下袖子時,面龐上的淚痕被擦拭幹淨,隻有眼眶還是紅的。
芈淵神情淡淡的,阿姮向他行禮,他的目光也沒有在她身上停留。
跟在王車後的甲士呼啦啦如潮水湧上來。阿姮退出人潮,從寺人手中接過盛滿漿果的竹籃,随運送獵物的王卒向王帳旁的庖廚走去。
“大王這是何意!區區賤奴爾!是摸不得還是碰不得?”
“嘩啦”一聲,王叔度憤怒的扯斷袖子。别人不知道,剛才可把他吓了個半死,冰冷的利箭擦過他的臂膀,隻差一點就紮到肉了!
“王叔息怒,我帳中也有一個蔡國美人,最擅舞樂,今晚就叫她為您舞上一曲……”
王叔度咬牙切齒,昭伯談笑打圓場,二人的交談聲在阿姮身後斷斷續續的傳來。
昭伯口中的“蔡國美人”是鹂阿姊。
聽了昭伯的話,王叔度意味不明的笑了。
王叔度刺耳的笑聲就像一串醜陋的蟲豸,直往阿姮的耳朵裡鑽,令她毛骨悚然,加緊了腳步離開。
“王叔既已抵達,去告知司巫今晚舉行祭典。”楚王打斷昭伯和王叔度的交談,向王卒發令。
阿姮心口微松,今晚就舉行祭典的話,王叔度必然沒空欣賞什麼舞樂,但願過了今夜的祭典,王叔度就回庸地去。
隐隐約約的聽見楚王又道:“今夜通宵祭祀,王叔先回營帳安歇,稍後寡人會叫人把寡人的冕服送一套到王叔帳中,将您損壞的衣袍換下來。”
“臣謝過王上!”王叔度大喜過望,向芈淵稽首拜謝後再擡頭,隻見小美人身影一閃,消失在林立的帳篷間。
他悻悻的哼了一聲,想起楚王賜冕服,心中又不免飄飄然起來。
冕服隻有國君才能穿,芈淵輕描淡寫就把國君的冠服賜給臣子,就是當今的周天子也做不出這麼冒失的事。
王叔度早就探聽到,他這個好侄兒即位後任由昭伯弄權,今日一看,果然空有一身蠻力,于治國一竅不通。
他在來郢都之前猶豫再三,還暗中找庸地的巫人為他占蔔吉兇,卦象顯示此行有兵戈之險,導緻他這一路上都在踟躇和猶疑中度過。
如今看來是來對了。奪位之争,必然要起兵戈,等他殺了芈淵,坐上國君的位置,小美人還不得乖乖的坐到他懷裡來?
王叔度放下戒心,率兵卒揚長而去。
昭伯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王叔度帶來的數十輛兵車和精兵步卒。
由誰來做這個昏庸無能的國君,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還是一個不好掌控的蠢物?在昭伯看來,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當然,必要時還得把王叔度架起來捧一捧。
時不時縱容野狼在家畜的圈外遊走,家畜才會加倍感激主人的保護。
昭伯将精光斂入眼中,恭敬的向楚王告退。
芈淵長腿一邁回到王帳,臉上的散漫之态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叫了一個啞巴寺人跟在王叔度的隊伍後頭把冕服送過去。
随手開始擺弄箭簇。
一套冕服算得了什麼。
一個表面恭敬實則大權獨攬的令尹,他也不需要。
連續幾個漫長的夜燎,昭伯等人和他們手下的私卒疲憊不堪,必然在今夜的祭典上懈怠下來。王叔度長途跋涉,亦是兵倦馬疲,加之此人天性中的猶豫和遲疑,注定他永遠無法做出正确的決斷,也不能采取果敢的行動。
隻有随他在巡狩路上奮力操練過的王卒還保持着充沛的鬥志,磨刀霍霍,蓄勢待發。
不管是殘暴的野狼,還是狡詐的狐狸,都将在他的獵場上殒命。
真正的獵殺即将開始。
他無窮的精力終于迎來了釋放的時機。
還有比這更讓人血脈偾張的事嗎?
“王上……”細弱的喚聲如一縷微風吹過來,打破了芈淵澎湃的思緒。
素衣少女站在王帳門口,眸光怯怯的朝他望過來。
神态和往常一樣謙卑、恭順,可是怎麼看都像被日頭曝曬過的花草,有些發蔫,少了幾分鮮活。
芈淵皺了皺眉。
“膳食準備好了?”他放下箭簇,随口問道。
“尚未,”阿姮慌忙解釋,“庖叔正在料理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