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媪宅中庭院,僻靜無人處。
阿鹂靠近阿姮,附耳低語。
“阿姊我知道了!知道了!”阿姮被臊得滿臉通紅,直捂耳朵。
“你呀,什麼時候能聽得進去阿姊的話?”阿鹂又氣,又忍不住笑話阿姮的臉皮薄。
阿姮含羞帶惱的瞪了阿姊一眼,蹙起秀眉,不無擔憂:“你先莫管我,打掉孩子太危險,傷到你的身子怎麼辦!”
她的母親,就小産過。那時阿姮還小,尤記得阿母在田間勞作時突然暈倒,被阿父背回來。阿母身子底下流了好大一灘血。阿姮哭腫了眼睛,在榻前守了三日,阿母才醒過來。
後來阿母就再也不能生育了。
“不用擔心,”阿鹂收起笑容,面容變得冷靜,“好好休養些日子就好,最遲不過今年冬天,我們必須離開楚國。”
阿姮以疑問的眼神探向阿姊。
“在昭伯家侍奉我的仆女,你見過的,她對我極為忠心。前些時日,我請薄媪為她尋了一門好親事,将她嫁給了仲百夫長的得力副手,”阿鹂放緩了聲音,輕輕道來,“她和昭伯夫人身邊的仆女私底下還有往來,叫我探聽到,昭伯夫人和其子明面上向楚王伏了罪,實則即将謀反。今年冬日之前,昭伯長男就會率昭氏私卒從庸地打過來。”
阿姮大吃一驚,又有些不敢相信。她不相信楚王會對此一無所知。
那就不是她所認識的楚王了。
“我本來想向楚王告密,揭發昭伯夫人。幾日前我的仆女過來告訴我,仲百夫長将她的丈夫和一隊王卒作為先遣,派遣至庸地,暗中監視昭伯長男。原來楚王早就在提防昭氏,勢必要除了昭氏一族。根本就輪不到我來借他的刀……”
阿鹂笑了笑,臉上露出懼意。
楚王心機太深,從他對付王叔度和蔡國使團就可以看出,隻要他看上的獵物,定要斬盡殺絕。
蔡侯雖然昏庸懦弱,斷然幹不出這樣的事來。
“所以,等楚王對付昭氏的時候,我們就趁亂離開?”阿姮喃喃。
阿鹂點頭,想起來一事,又道:“還得托薄媪給你指派個差事,讓你能時常出宮走動。等我們準備好了,想走的時候随時就可以走。”
諸多事宜,還未及姊妹兩人仔細商議,就有仆女匆匆的走過來,說大王來了,薄媪令她二人去拜見大王。
楚王從郢郊返回,沒有回王宮,反而來了薄媪的宅子,也不知為了何事?阿姮和阿鹂互相望了一眼,跟在仆女身後,往正堂走去。
國君一身狩獵穿的常服,端坐在上席,正在聽薄媪說話。
眉目間懶洋洋的。
“參見王上。”
芈淵眼皮都沒掀起來一下,一道如楓樹般亭亭的倩影落入眼角,霞光氤氲,照亮了堂前。
她穿了一身簇新的曲裾深衣,猩紅的衣帶沿着婀娜身軀蜿蜒彎曲,一直纏繞到裙擺處,深衣上繡滿了楓葉圖案,很襯屋外的秋景。
少女翩然跪拜,聚斂了一樹光華的楓葉就在眼前晃動着安靜下來,柔順的伏在他面前。
大王神情漠然,隻不言語,薄媪笑着打破冷清:“剛才老妪正在跟大王商讨立後之事,大王心中可有屬意的人選?”
昭伯已死,景梁出使蔡國,大王想立哪位大夫家的女兒為王後,但憑他自己的心意。薄媪自認沒有卿大夫們那般貪權好利,她的聰明之處在于,她會小心的猜度并迎合大王的心思,絕對不會也不敢幹涉大王的決定。
“尚未。”芈淵淡淡的道。
薄媪說:“大王有什麼想法,可否說與我聽聽,也叫老婦瞅瞅身邊有沒有合适的人選。”
芈淵擡起眼眸朝堂下掃去,嗓音沉沉的開口:“容貌上乘,德行娴淑,正值妙齡。”
語罷,頓了一頓又道:“除了這些,還有尤為重要的一點——出身貴族,家世應在中卿大夫以上,才堪為寡人的王後。”
“大王說得極是。”薄媪連連點頭。
薄媪陪大王閑談時,兩位蔡國美人還靜悄悄的伏跪在堂前。
薄媪看了眼兩個蔡女,說:“等大王迎娶了王後,老妪必定會如對王上一般,對王後恭敬無二。隻是眼下,王上的後宮着實單薄,可否先甄選幾位美人,和姮女一同服侍大王?”
阿姮的身子悄悄的動了一下,少女依然垂着頭,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您老看着辦吧。”芈淵心間泛起一絲煩躁,随口敷衍。
“好,老妪這就去辦。”薄媪一口答應下來。
“慢着!”芈淵突然揚聲,喝止住薄媪,不止把老媪吓了一跳,阿姮也忘了規矩,應聲擡頭,朝上首觑視。
和楚王的目光碰了個正着。
兩隻黢黑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着她,從她身上洞穿過去,直落到屋子外頭。
阿姮慌忙垂下頭。
不過須臾,隻聽楚王道:“寡人明年要征讨東夷,之後和晉國不可避免亦有一戰,這幾年該與民休養,不宜大肆鋪張,甄選美人就不必了。”
阿姮險些把失望之态顯露到臉上。
國君寝宮的一間偏殿比兩三間宮女的居所還大。唯她一人住在裡頭,孤伶伶的,直叫她心裡發毛。
楚王說完,從席上站起來,走到阿姮身前的時候,稍頓了一下。
“不必從民間甄選美人,在宮中擇幾人便可。”
芈淵冷冷的撂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