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裡一直低着頭撥算盤的掌櫃終于在二人靠近前台時有了些反應。
“住店?”客棧裡光線昏暗,走近了看,離清緣才發現這掌櫃瞧着還挺年輕,穿了身藍白相間的衣裙,墨發用支碧玉簪挽着。
“要幾間房?”聽檐如歲“嗯”了聲,掌櫃這樣問。
檐如歲睨離清緣眼,顯然是在問詢她的意見。
“兩間啊。”離清緣哎了聲,說,“和我一間房,我到時候害你把祖訓破了怎麼辦?”
“小時候你哪次離家出走不是躲我那?”檐如歲輕哼聲,回她,“大半夜嚷太冷非要鑽我被窩裡抱着我睡覺不是常态?”
離清緣擡手掐他腰間軟肉,嚷道:“這種話你非要在大庭廣衆下說出來嗎?”
或許是見多識廣,面對這些暧昧的話語,藍衣掌櫃沒什麼反應,隻安靜給他們開了兩間上房。
二人的房間挨着,在彼此隔壁。
離清緣關門前問檐如歲:“這雨什麼時候停?”
“一般是明早。”檐如歲說。
離清緣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就關上了房門。她第一時間直奔上房裡擺着的招财樹盆栽,吐出一直含在舌後根的茶水。
這茶水有異。
但不知是檐如歲給她下的,還是這客棧本身自帶的。
她拿起絹帕擦拭了一下唇角,神情不明。
知道太多不必要的真相,未必有好處,于是即使知道極樂城疑點重重,離清緣也還是掀開被褥,上床睡覺了。
明早起來,雨會停,她會繼續清除檐如歲的怨氣值。
睡之前,離清緣特地看了眼腦海裡的怨氣值光屏,檐如歲是40%,檀秋祝不出她所料,又飙回了100%,師靈澈依然停在65%,厭拂滿就不必說了,一直都是100%。
但這雨太吵,聲響落個不停,擾得人難有清夢。
一直閉着眼到後半夜,她都沒能睡着。
梨木圓桌上一盞橘紅燭火搖搖曳曳,離清緣起身,想來想去,還是沒忍住,靠近了窗棂邊,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雨水濺落到她手背上,冰涼得刺骨。
維持着把手伸出去的姿勢在雨裡停留近一分鐘後,她收回手,仔細看了看。
本就極白的皮膚淌流過雨水後愈發顯得纖薄透明,指骨間都溢出蒼白的情味,冷雨從指縫間落下去,濕淋淋的水氣旋繞。
她的皮膚并沒有被腐蝕。
窗棂裡望下去,視線能見着沿街景象。街心已經空無一人,隻有寂寂的冷雨不止歇地颠倒整座城池的繁華,碾碎春日好光景。
一截斷臂躺在街心中央。
雨水嗒嗒下落。
那截斷臂逐漸在離清緣的視野裡變成灰黑色。
*
輕手輕腳推開自己的客房門,離清緣準備下樓一趟。她手裡提着茶壺,僞裝成下樓添茶水的架勢。
她不好奇極樂城的真相,但覺得自己也需要知道一些東西,才能保證到時候可以順利離開這。
前台處,藍衣掌櫃仍舊坐在那,低着眉撥動算盤。
“掌櫃。”離清緣叫她,神情露出點佯裝的迷惘,“這麼晚了不睡覺嗎?”
沒想聽了這句話,那藍衣掌櫃臉上的神情竟是比她更迷惘,重複:“睡覺?”
因着城門口那兩位侍衛帶給離清緣的詭異感覺,她每次觀察這座城裡的人,都會習慣性先看他們的眼睛。
藍衣掌櫃的眼珠也是灰色的,質感卻并不僵硬,隻是暗淡得像蒙了層塵。
“大晚上不睡覺,跑樓下來幹什麼?”
檐如歲不知何時也下樓了,聲音倏然在離清緣背後響起,驚得她本能一回頭。發辨間纏了銀蓮絲縧的少年一隻手扶在木梯把手上,目光掃過藍衣掌櫃一瞬,而後又移回到離清緣身上,說:“過來。”
他梨黃衣袖随風微微揚起,線條分明的清瘦手臂與衣袖的接觸空隙間,能窺見裡面蟄伏藏匿的蟲蛇。
于是離清緣很沒出息地過去了。
“下樓找水喝。”她拎着茶壺解釋。
“我房間裡有水。”檐如歲接過她手裡的茶壺,轉身擡步上木梯,淡淡說,“跟上。”
跟上?
離清緣回頭看了一眼藍衣掌櫃,見對方仍舊低着頭撥算盤,一副遊離在世界之外的模樣。
手腕忽地被人抓住,檐如歲擡手把她的腦袋掰了回來,聲音有點不悅:“别看了,她比我好看?”
這是一回事嗎?
得益于這一回頭,現在她被檐如歲攥着手腕帶上了木梯,一路到了他的房間。客棧上房的配置都是一樣的,檐如歲房間裡的茶壺也擱在中央的梨木圓桌上,裡面添好了茶水。
“不是渴?”檐如歲看離清緣不動,直接又替她倒好了一杯盞茶水,遞她面前,“喝。”
...說實話,檐如歲房間裡的茶水,她不大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