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這件吧。”
霁歸語聞了這言,倒沒什麼異議,她也擡手一指被幼年檐如歲點過的那件嫁衣,人繼續恹恹坐在那裡,任憑霎時又圍上來的侍女們給她梳妝。
窗棂外,離清緣用手肘捅了捅檐如歲,問他:“你往你娘嫁衣裡放了什麼?”
那道弧線般劃入嫁衣中的白色銀光,裡面的人沒注意到,但離清緣看得很清楚。
“鑰匙。”檐如歲意簡言駭,“離開極樂城的鑰匙。”
離清緣沉默了一下,剛想張嘴說些什麼,就發現檐如歲已經把視線投回了窗棂裡,她想說的話在喉嚨裡滾了滾,還是沒講出來。
她視線也重新投回窗棂之中。
最後一項口脂點染唇畔完成,霁歸語蒼白得仿佛要去見閻王的臉上終于有了點生動的顔色,侍女們給她穿上那件挑好的嫁衣後,照例是笑着哄着說夫人真好看,城主見了一定很歡喜。
“他歡喜?”這句話讓霁歸語瞬時嗤笑了一聲,不比剛剛塗脂抹粉出來的生動顔色,這會她臉上顯出的那點冷意是真的有了點久違的活人氣,“他歡喜,我便不歡喜了。”
“砰”,檀木梳妝台上的物品都被她揮袖一掃,盡數滾落在了地,沉悶聲響裡夾雜幾聲清脆。
“滾。”霁歸語高聲喝起來,整個人情緒看起來亂七八糟的,“都滾!”
侍女們被吓得往後退了幾步,但仍舊面面相觑着不敢有更多行動,似是有些拿不準該不該聽這話。
“我叫你們滾啊!”霁歸語猛然提聲,“聽不見嗎?”
霁歸語的這句話剛落下來,就見她又掩着唇,止不住地“咳咳”起來。
鮮血從喉端吐出,順着指縫滴滴答答下落,濺在她淺藍色的衣袖上,像洇開的豔花。
“夫人!”面面相觑的女孩子們手忙腳亂起來,瞬時又圍了過來,異口同聲道,“我們現在就去叫城主大人過來。”
“不用了。”發話的是幼年的檐如歲,他擺一擺手,精緻的眉眼間有種淺淡的不耐,“爹在前面招待客人,已經很忙了,你們出去吧,我給娘輸送點靈力就好了。”
像是不敢反駁檐如歲說的話,那群女孩子又互相看了會對方後,終于都轉了身,準備推開門出去了。
就在這一瞬間,檐如歲忽一揚手,裝滿了水的銅盆不知何時已被他端起,随着他手的一揚,瞬時往前一潑,淋淋漓漓傾倒澆落在那一群女孩子身上!
尖叫聲都還來不及被發出,那一群女孩子就一動不動定在了原地,通身皮膚開始呈現灰黑顔色。
“啪嗒”,“啪嗒”,如石頭般僵硬的四肢開始往下掉落,連着頭顱也骨碌碌滾了滿地。
幼年檐如歲表情平靜地往前走去,跨過一地零碎的石屍軀體走到門邊。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自己也推了門離開。
徒留霁歸語一人在房間裡。
她怔怔從嫁衣深處摸出了那枚銀色的鑰匙。
*
二人随着幼年檐如歲走出門的動作而瞬時變幻了場景。
流月高懸,面前镌刻着“極樂城”三個大字的牌匾正懸于紅色城門上方,而城門已大開。
霁歸語正跪趴在地,十指指甲深劃過地面,蜿蜒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
這是她又一次被城門處結界撥來的力量彈回,一身昂貴嫁衣已經破破爛爛,但神情依舊平靜。
“阿語。”檐藍迦叫她,聲音溫柔,“回來吧。”
霁歸語靜靜看着他,半晌後竟是掙紮着還想再起身。
她仍舊想往城門處去。
“阿歲給了你鑰匙,對吧?”檐藍迦看了眼正低着頭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幼年檐如歲,“但——”
他愉悅地笑起來,語氣輕柔卻如惡鬼索命:“那鑰匙是假的呀。”
幻境劇情進行到這裡,離清緣瞪大了眼睛,略一驚詫地扭頭看檐如歲:“你知道那鑰匙是假的嗎?”
檐如歲似是思考了一會,良久後才說:“可能知道吧。”
“檐藍迦跟我說,把這把鑰匙給我娘,以後她就不會再想離開了。”他摁了摁眉心,若有似無笑了聲,“我小時候也不希望她離開。”
“畢竟我是檐藍迦的血脈。”他聳了聳肩,“可能骨子裡就跟他一樣不是什麼好人吧。”
離清緣一時沒說話,她思考了好一會,才擡眸看他,聲音很輕:“那現在呢?你還是不希望她離開嗎?”
聽到這話,檐如歲的神情變得有些迷茫,一時半會竟沒能給出個答案。
“阿歲。”離清緣叫他的名字。她把五指從檐如歲的指縫裡鑽進去,攏住他的手握着,剛想說一些什麼,就忽聽前方傳來霁歸語的聲音。
“好。”随着她這一聲平靜應答落下而來的,是蓦然出現在她手中的銀白色鑰匙。
她的面色太平靜,像早就知道一切會這樣。
但誰也沒想到一個羸弱的凡人竟也能有那樣快的速度,快到靈力那樣強大的檐藍迦頃刻掠身上前,也阻止不及。
她把銀白鑰匙的尖端對準了自己的心口,毫不猶豫刺了進去。
“别看了。”檐如歲倏然捂住了離清緣的眼睛,他說,“我們走吧。”
“去哪?”離清緣也很平靜問他,“以往每次進入這個幻境,回憶進行到這裡,你都會離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