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玉說話的聲音依舊清冷，如山澗的寒泉：“嗯，知道了。”

護士于是将手中的患者檔案遞給她，擡頭看到一旁站着的池清也不多問，禮貌性地沖她略一颔首，又轉身回到了自己崗位上坐下。

賀玉邁步朝走廊深處走去，池清趕緊上。

“這是你工作的地方？”池清好奇地環視一圈周圍。大概是心理診室要讓患者放松心情，整個門診出處的裝潢都是以暖色調為主，空氣中甚至能聞到淡淡的檀香味，還放着舒緩的琴音。

“嗯，”賀玉低頭看了眼檔案的前兩頁，就合上夾在腋下，帶着池清往走廊深處走，出口的聲音平靜而坦然：“這是我的私人門診。”

居然還是賀玉自家的門診。

那賀玉的能力應該非常不錯，而且......她剛才好像聽到了“催眠”？池清回想方才護士說的話，她還隻在電影中聽說過催眠的能力，從沒在現實世界中見過，忍不住有些好奇。但她現在的人設應該很怕賀玉，剛才主動問問題已經有些不妥，現在繼續開口，恐怕要崩人設了，池清隻能按耐住自己的好奇，抿嘴跟着賀玉繼續向前。

走廊兩側是一個個窗明幾淨的小房間，都是有編号的診室，池清從半掩的房門中，能看到内裡放置的沙發躺椅和辦公桌。全都是些面積不算大，但打掃幹淨的診室，裝修風格與外面大廳的樣式都差不多。

等賀玉帶她走至走廊盡頭時，池清擡眼就看到了房門上的門牌——01。簡簡單單的兩個數字，看起來和其他房間沒有什麼不同。可當房門被賀玉推開後，比前面幾個診室大了足足四五倍的寬敞房間映入眼簾，深棕色軟包牆壁隔音牆将房間四面包裹的密不透風。房間中有一扇大窗，但并沒有刺目的光感，反而讓人有種昏昏沉沉的困倦感。原本經過走廊時怯意舒展的心緒在這個房間似乎被無限擴大。

恰好中和了賀玉身上，清冷自持到讓人下意識保持距離的疏離感。

二人進屋時，房間内的純黑色辦公桌對面，已經坐着一老一少兩位女士。年紀較大的女人看起來年約五十左右，年輕的那位則不到三十歲，五官清麗，但面色慘白神色憔悴，一臉魂不守舍的模樣。賀玉帶着池清開門走近，她就像是渾然未覺，依舊怔怔看着地闆僵硬坐着。

反倒是一旁的中年女人，見到賀玉就連忙起身上前，聲音都透出焦急：“賀醫生，我閨女又開始做噩夢了，麻煩您再給幫幫忙。”

“嗯，”賀玉點頭，拿着檔案在辦公桌前坐下，“麻煩林小姐還去旁邊躺椅上躺下。”

中年女人應了兩聲，趕緊扶着年輕女人的胳膊讓她起身，帶着她走到旁邊的單人躺椅邊，按着女人躺下。

年輕女人全程就像是個美而不實的木偶人，任由母親擺弄，一眼不吭順從地在躺椅上躺下，兩眼直勾勾看着天花闆。

池清看着她的情況，怎麼看都像是神經有問題。不過她并沒接觸過催眠，也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此刻站在這裡看，不僅幫不上忙，還有些打擾人家治療，于是猶豫着就想去門外等着。

沒想到賀玉忽然開口：“坐旁邊沙發上。”

此刻除了池清外的三人都在坐着，在場還站着的人就隻有池清，賀玉這句話顯然是說給她聽的。于是池清也不好再走了，聽話走到一旁角落的沙發上坐下，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接下來的事簡直稱得上奇妙。

賀玉給人的感覺向來都是清冷自持的，再加上今日穿了身純黑長款大衣，窄腰被手掌寬的粗腰帶緊緊收束，愈發顯得整個人身形颀長，氣場淩厲幹練嚴謹。

可當房間内重新歸于甯靜，賀玉開口為女人催眠時，那種略顯泠冽的碎水晶般的清冷聲音，在充滿軟包吸音牆的房間内，被中和了原本的寡淡冷寂，莫名帶出幾分低沉的酥麻感。池清明明坐在房間的最角落，賀玉的聲音卻像是響在她耳畔，恍惚間甚至有溫熱的熱氣吹拂在她耳朵尖，層層疊疊的顫栗感自耳廓迅速漫延全身。

她聽着賀玉開口讓人放松，一字一句緩慢讓人進入描繪出的狀态。那聲音像是山澗流出的清泉，叮叮咚咚砸在人心頭，撞地她耳朵發熱。躺椅上的患者慢慢閉上眼睛，按照賀玉的指示方平呼吸，逐漸似乎真的進入了睡眠。池清卻聽得渾身發熱，心髒撲通撲通直跳，看着面無表情坐在躺椅旁邊的賀玉，滿腦子都是對方清淺的呼吸和冷凝沉穩的語調。

“你穿過山峰，穿過雲層，緩慢落入一片平靜的河流中......”

“......微涼的河水流過你的指尖、四肢，托着你浮在水面上，水流聲化成了女人輕柔的呼喚，漫過你的脖頸、軀幹，覆蓋你的全身，你依舊能呼吸，比以往的呼吸更加平靜幹淨，任憑清風帶着你順流而下......”

池清睫毛輕顫，閉上眼睛。隐約間似乎真随着賀玉的聲音，落入了微涼的河水中，清涼的河水舒緩包裹住她，隻露出口鼻，在溫柔的力量中攀附住她的呼吸。直到一雙微涼的手沿着她的腰腹緩緩向上，擦過她微顫的手臂，撫上她的脖頸，劫掠她的呼吸，将她完全包裹在無盡的綿延春意中。

池清忍不住打了個抖，猛地清醒過來，這才發現催眠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原本還算亮堂的深棕色裝潢診室已經拉上了厚重的窗簾，将整個房間堕入幽暗中。她能看到窗簾邊緣處透出的熹微日光，但房間内卻伸手不見五指。

池清忍不住坐直身體，衣裙摩擦沙發皮革的聲音卻驚醒了屋内的另一個人。

“醒了？”

那聲音極近，像是貼在她耳邊。池清吓了一跳，下一秒，頭頂上的頂燈“啪”得一聲打開，刺目的白光将整個房間照得亮如白晝。

剛從夢中蘇醒的池清下意識閉上雙眼，等時應了強光後慢慢睜開眼，才發現賀玉居然就坐在她正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女人身上那件厚重的純黑色大衣已經脫下挂在一旁，隻着一條針織黑色修身長裙，針織裙貼合着身形曲線，将冷若寒冰的氣質凝成了實質。賀玉一頭黑直長發散落肩頭，配上那張月華般清冷秀美的面容，美得讓人不敢直視，深邃的黑眸緊盯着對面的池清。

池清不知道她盯着自己看了多久，但腦子一清醒，演技就開始上線了，故作不自在地别開臉，硬着頭皮開口出聲：“林小姐她們走了？”

賀玉應了一聲：“已經走了三個小時了。”

“......”池清沒想到自己居然睡了這麼久。

系統521語氣苦悶：“池小姐，我們已經三個小時沒漲好感度了。”

池清：“好感度都沒漲，她卻舍不得叫醒我，還貼心給我拉上窗簾，她真愛我。”

“......”系統521感覺腦子已經跟不上了：“啊？這樣的嗎？”

系統仔細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賀玉對池小姐的好感度目前隻有16，16點好感度對其他人來說，不過就是比陌生人稍高一點的好感度。但由于賀玉對誰都沒有好感度，相對來說對池清的16點好感度已經顯得格外突出。所以池小姐這麼理解，似乎也沒錯。

賀玉沉默不語，安靜看着面前醒來後就開始滿臉局促的少女。作為一名獨立診所的心理醫生，賀玉的接診日，每天都排得很滿。在前一位患者到來之前，将房間内其他人員引導出門，已經成了她每日的必做事情。可今天不僅鬼使神差地沒有叫醒池清，甚至轉而去其他診室接待了預約她的患者。

這在以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賀玉覺得很反常，但又覺得，似乎并不是不能接受。

睡着後的少女安靜乖覺，連呼吸都淺淡地讓人感受不到，根本不讓人覺得麻煩。反而醒來後似乎對自己睡着的行為格外抗拒，滿臉的心虛愧疚，兩手局促地攥緊放在膝蓋上，雙腿并攏坐得闆直。

一副标準的，心生不安的身體表現。

連雙眼都左右亂飄不敢看她。

賀玉再次忍不住思索，如果坐在她對面的不是自己，而是季瀾悠，她還會這麼緊張惶恐嗎？

賀玉斂眸。

已經見過花妖詭密心思的人，還怎麼會相信對方純潔的表象？

賀玉隐秘地揣測着池清會有的做法。

怕不是......早就沖進季瀾悠懷裡，用那雙細白的藕臂環抱着季瀾悠的腰，小聲呢喃着撒嬌乞求憐愛。

光線已經亮堂起來的房間裡，空氣卻莫名開始變得逼仄。

池清偏開的腦袋微微低下，露出纖長白皙的脖頸，假裝局促地看着沙發皮面，感受着頭頂來自賀玉的沉沉視線。

直到系統再次發出提醒。

【角色賀玉好感度+1，當前好感度：17】

“嗯？”系統521：“怎麼突然漲好感度了。”這賀玉到底什麼毛病？！總是面無表情盯着人看半晌，然後一個人默默漲好感度。

池清懶散輕笑：“提醒我該開始幹活了。”

系統521一臉懵逼：“什麼？”為什麼它一個高智能系統，來到虛拟戀愛世界後，總覺得自己像個什麼都趕不上趟的白癡。

系統還在麻木腹诽中，就聽見池清輕聲開了口：“剛才那位林小姐，是什麼情況？”

賀玉冷聲道：“患者隐私，不便告知。”

池清突然想起，心裡診療中好像是有這麼個規定。心理治療師不能透露關于患者病情的信息，于是趕緊點頭表示：“我明白，是我多嘴了。”

她說完，重新低下頭，房間重新歸于寂靜，安靜的落針可聞。

賀玉看着女孩兒小心翼翼生怕她生氣的模樣，秀眉擰緊又松開，沉吟半晌，沉聲開口：“她是來做後催眠性暗示的。”

保密合同中規定的是禁止雙方對外透露患者病因病情，但并沒有要求隐瞞治療方式。尤其是心理醫生催眠類的診療過程，為了患者安全着想，甚至必須要求有第三位旁觀者在場，以保護患者在被催眠時期的人身安全。所以這些内容告訴池清，并不算違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