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哪吒知道自己被魇住了。

很突兀的鐘聲，如蛛網般纏裹四肢，連帶着整個肉身墜入粘稠的虛空。他的意識被那樂音撕碎，化作更多的細絲，再也掙脫不得。

但哪吒不敢膽怯、也不能退卻，他隻有他自己。

以及那條小龍。

敖丙會害怕嗎？會害怕他嗎？

脆弱的雀兒、滿手腥膻的他，像之前那個夢一樣。

自刎時，哪吒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好像就是他既定的結局。他也那麼做了，唯一後悔的事……

是沒法用混天绫擋住敖丙的眼睛。

2.

前夜。

月涼如水，流淌在半龍的藍色長尾上，哪吒仿佛從迷夢中走向另一個海市蜃樓，他伸出手。

有東西比他動作更快，隻見混天绫一個閃身，炫到了敖丙身上，它毫不客氣，頃刻間便纏滿了那漂亮尾巴。

正幹巴巴伸着手的哪吒：“……”

他怎麼會有這麼丢人的法器。

3.

今日。

【太乙真人】取蓮花二枝、荷葉三個，他将花瓣兒鋪開，荷葉梗兒折成骨節，一粒金丹居中擱置。

氣運流轉，攜哪吒魂魄，香遠益清，亭亭淨植。

少焉，一襲火紅從焰中乍現，來人眉弓略高挑，眼尾微揚，皮膚下隐約浮現淡青色蓮紋脈絡，他脊梁挺得很直，渾身充斥着少年意氣。

哪吒走到敖丙面前，揩去了對方的眼淚，“敖敖，我回來了。”

李府、陳塘關、千百殺戒……自此，他再也不受那泥潭的掣肘。

并非天命如此，而是他順天而為之，來獲得自己想要的。

這一仗他不算赢，也并未輸。

4.

鐘聲杳杳，止。

清瘦的手托着敖丙的下巴，敖丙感到自己身體恢複了，但他仍然沒敢動。敖丙是真害怕，那人在他面前剔骨剜肉——

這換誰誰不害怕。

敖丙僵立着，和哪吒對視，他發現哪吒和自己一般高了。哪吒那長開的冷豔眉眼低垂，長睫掩住了情緒。

“敖敖。”哪吒輕聲喚道。

聞言，半龍将腦袋湊了過去，他嗅到了清香的蓮。

像每一個普通的日子，哪吒喚他，那藍色小龍條件反射便會湊上前去——隻屬于他們的心照不宣。

做完這些，敖丙才反應過來，他沒有再躲哪吒，而是鼓起勇氣關心道，“你還好嗎？”

他、敖丙，從今天起，要做一個成熟的大龍。

首先他長大了，雖然哪吒也長大了，他們還一樣高了……反正就是他不用害怕哪吒。敖丙正努力壯膽，卻聽見【太乙真人】道，“靈珠子，你都想起來了？”

“嗯。”哪吒點頭。

靈珠子實乃昆侖山玉虛宮元始天尊的鎮教奇寶，汲取日月精華、先天靈氣，是哪吒的元神本源。

成千上萬年的記憶浮現，哪吒真正和靈珠子同根而生。

煉化不過須臾，他卻走過千年之久。

5.

想起來了？

敖丙瞪大一雙龍眼，小心觑着哪吒，他後知後覺想起自己的任務——斬斷他們的紅線。雖然落地便失敗了，但敖丙還是想搶救一下。

“你還記得我嗎？”敖丙小心翼翼地問。

“記得啊，我的……敖敖。”哪吒面上的表情未變，語調卻飛揚起來，像系着長線的風筝，沿着那一分束縛越飛越高。

隻為那一人牽制。

看來是想起來了，那對于他倆紅線依舊相連的結果，哪吒不生氣嗎？明明他很讨厭龍族啊。

敖丙百思不得其解，他面上的鱗片褪去很多，剩下的偶爾冒出幾個小尖尖。于是敖丙一邊摩挲着尖端，一邊思緒紛飛。圓潤的鱗片薄薄，實則不失銳利。

哪吒瞥見，直接握住了敖丙的手，“小心劃傷。”

那漆黑的眸沉沉，格外認真。

裡面的感情很複雜，敖丙沒遇到過，他讀不懂，卻莫名心裡一咯噔。

哪吒，他該不會是喜……

“你在想什麼？”哪吒忽得用指腹蹭了下敖丙的腕，龍族青紫色的血管綴着鱗片，凹凸不平，哪吒提醒道，“吃幾枚丹藥吧，準備一下，【李靖】看起來要過來打我們了。”

6.

借假修真，即通過肉身修煉達到不朽。

烈焰猩猩，經久之後湮滅。一隻手掰開了九龍神火罩，他指節挨在那滾熱的欄杆上，卻安然無恙——

肉身已成聖。

李哪吒披着如霞光流轉的紅色長绫，面容由青澀趨于深邃，身姿颀長，俨然一位翩翩少年郎。

李家有兒初長成。

原本的緞帶被燒毀，李哪吒的發尾垂在了腰間，他接過李靖遞來的發帶，将頭發高高束起。似是知道自己長大且變帥了，他裝模作樣地行禮，“參見爹～”

三魂離了七魄的李靖才緩過來，他一拳夯在李哪吒身上，“你這逆子，差點把你爹吓得駕鶴西去！”

太乙真人的鶴（叫喚）：“滋兒哇啦——”

啥子嘞，是需要鶴嗎？

7.

還真的需要鶴。

發揮下緩沖墊子的作用。

敖丙從虛空中“砰——”地掉出來，砸在了鶴的翅膀上，登時滿空白羽翩跹。敖丙摔得暈頭轉向，還不忘和衆人打招呼，“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