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進間,紀胧明竟聞得些許人聲。不同于昨夜的嘶吼,當下的聲響竟充滿人間煙火氣。
紀胧明正滿眼期待地想細看前頭光景,那股風偏在此時停了。
馬車遂恢複了黑暗。
“這馬車怎如此簡陋,連蠟燭也無一根。是表哥見不得人嗎?”
“王府富麗,表妹定見慣了好東西。可我一個小官,哪來甚麼精美的馬車。”
“不知表哥官居幾品?”
她早就好奇了。
既然也是表哥,官兒自然小不到哪裡去罷。
且此人一看便是官場上的好手,不但心智清醒,說話做事也滑不留手。
“不論幾品,都不過是臣子,有何分别?”
看來官兒不大。
馬車忽地停了。沒了車轱辘的聲響,四周熙熙攘攘的人聲便愈發清晰起來。
忽地頭上被不知何物壓住,仔細瞧去竟是一頂黑色笠帽。
“有否必要?”
紀胧明摸着笠帽上頭常常的薄紗,頗覺此物礙事。
“表妹貌美,自不可便宜旁人。”
話音一落,徐初元便掀開簾子朝外走去。
紀胧明便挪動身子跟上,有黑色薄紗遮面,她這次并沒有讓陽光刺了眼。
然終究第一次戴,她一時瞧不清眼前的路,險些一個踩空便落下馬車。
徐初元用扇子在她腰上一攔,紀胧明甚至沒有看清他究竟如何辦到,自己便穩穩立在了地上。
擡頭望去,眼前是一普通酒樓,通體由竹子制成,與周邊北洲的房屋建築格格不入。
人來人往頗衆,紀胧明一時迷糊。
不是去莊子裡來着?
她遂轉頭想問問那小幺兒周願所在,卻叫徐初元拉着往酒樓走去。
“诶,那小幺兒呢?”
“我給了他些銀子,叫他也去吃盞茶。”
“我們為何來此?”
“劫富濟貧。”
仿佛早已訂了位置,二人由店小二帶着便去了三樓一包廂中。
二人落座後,店小二便傳喚着小厮上茶上點心。
一陣忙活過後旁人皆散,紀胧明遂想開口詢問,卻見男人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見面前的男人輕輕搖扇,笑着朝窗外瞧,紀胧明便也跟着探出頭去。
隐隐綽綽見了兩個朦胧的身影,紀胧明忙扒開眼前的兩塊薄紗去看。
這個位置選得妙,既能瞧見下頭不遠處的人影,又不緻叫人發現。
街上車馬來往,紀胧明卻将那兩人的聲音聽在耳裡。
“王爺,莫非連你也不信我?”
女子聲音鎮定,紀胧明一時記不清在哪聽過。
然“王爺”二字,卻叫紀胧明心頭一緊。
那女子對面坐着的那人,雖裝束較平日簡單許多,然那股子清冷傲氣,不是祝而今又是誰?
紀胧明遂又瞧向那女子,她一身北洲服飾,衣袂飄飄,也帶了一笠帽,隻将面朝男人的那邊薄紗挂了上去,故紀胧明瞧不清她的容貌。
夫君竟在外私會佳人?
紀胧明挑起眉來,一時頗覺有趣,轉頭卻見徐初元看自己的眸中滿是笑意,二人遂相視一笑,齊齊向下頭瞧去。
“不信你甚麼?”
“我向來最重雪靈,旁人不知就罷了,你是一向知曉的。我既信奉雪靈,又怎會在雪林節詛咒王妃?”
原來是綿生,她竟換了北洲服飾。
紀胧明臉上笑意更甚,頗有一種欣賞自己戰鬥果實的快感。
未樂幾時便又叫一扇子在頭上,紀胧明擡頭隻見徐初元一臉無奈,作了個“專心”的口型。
“那錦囊你終究分說不清。”
“我從未寫過任何狂悖之言,看紙條的人是祝君同,她與我素來不合,自願意夥同旁人陷害于我。”
“旁人?”
“自是紀胧明,除了她還會有誰?我原想她千裡迢迢而來,一時定翻不起風浪,誰想她竟買通了操辦宴會之人。你不知,在席上她便尋了章夫人上前說話,定是在那時便謀劃好了。”
“她為何要陷害你?”
祝而今語氣平平,二人的對話便如合夥人談論公事般一闆一眼。
綿生卻答不上來,隻捏緊了拳頭不說話。
“你也并不幹淨,又如何怪得了旁人反擊?”
聽着“旁人”二字,徐初元瞟了自家表妹一眼。
紀胧明确渾然不覺這稱呼有何不妥之處,盯着下頭二人的目光中仍舊帶着幾分笑意。
“我不過想吓吓她,沒想害她……”
“公主。”男人忽地打斷,“若你大方承認,我還敬你幾分坦蕩。”
綿生微微側頭,執起面前的茶碗便一飲而盡。
“皇帝驟然賜婚,且她本就是皇帝身邊親近之人,此番來此分明是要監視你。席上我便看出此女并非善類,我為你除了她,豈不兩全其美?”
“兩全其美?”
“一則為你除了皇帝的眼線,二則……也不叫你的婚姻大事就這樣被誤。”
綿生淡漠的聲音此時竟透出幾分羞澀,聽得紀胧明笑意更甚。
癡情啊癡情,若這王爺不是自己的攻略對象,自己定不同這公主搶。
“公主認為我該娶誰?”
祝而今問得直白,神情卻坦蕩自如。
綿生答不出來,她雖生性豁達恣意,卻終究是個情窦初開的女子,無法坦蕩直言愛意。
“祝某本就對男女之事無意,娶不娶她,與我而言都沒有區别。”
“可她是皇帝的人!”
祝而今一把便捏碎了手中的杯盞,瓷片飛濺,險險傷了對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