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看這一片殘劍,也足可以想象其盛時必然明亮如霜雪、行光似流星。
識劍者惜劍,他們看得出這塊殘片将随已逝主人消散盡了。蘭因在心中為它默哀,同時意識到恐怕就是這輔陣眼的衰弱,緻使集靈陣失衡,傳出荒谷妖鬼的傳言——杜家兒郎的消失,或許也和它脫不了幹系。
這時遠山傳來轟然一聲異響,集靈陣一解,主陣眼将現。他們在路上交談着這座大陣的意圖,猜測彙集靈流大概是為了遮掩什麼被藏起的寶藏,或是掩蓋非人生靈的行蹤——然而竟然二者皆非。
真切站立在主陣眼處,幾人看見一處荒谷裡的流泉。那汩汩水流聲裡似乎掩映着什麼。向前,再向前,看見小泉眼裡插着一柄破碎的寶劍——
這時倏忽風起雲湧,四方靈氣像是海中旋流般向這一點湧來。幾人如同芥子入海,來不及驚呼一聲,卻已經到達了這座集靈陣要掩蓋的地方——
竟然是一座殘破的秘境。
重新踏在地上,即已身在境中。
這座秘境已經衰敗,以至于蘭因看不出它原來的風貌,更難判斷是先天秘境還是人為寶地。隻是它雖然堪堪維持着解境才能出的功用,靈氣卻已經很衰弱。
不說其中傳承已經絕迹,連一些藥植都不再生長。生存其中的大概隻是一些靈性低淺的生物。幾人若是齊心,定然能破境如飲水。
可是——到底誰在遮掩這座秘境?為什麼掩藏它的蹤迹?防止邪祟出境傷人,還是誰又在下一盤大棋?
這才是破境的契機。
聶宿歸掩住異樣神色。
又是這種莫名的心驚。她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心裡知道自己的猜測應當沒有錯——她在這秘境古老的氣息裡,感受到和第一次見付信陽時同樣的心悸。他們之間必然有着隐秘的聯結。
因此她忍不住想,遇見那個青年是意外,還是被誰計劃好的安排?誰伸出看不見的手,在推動着她們向這蹊跷的事情深處去?是誰在監視這一切?妖鬼,人修,還是……天——她背後一冷,拼命将自己的思緒按捺下去。然而這個猜測和它背後所意味的一切,卻不能不使人心頭生冷。
聶宿歸攥緊袖子。
她把自己的猜測壓住,隻與其他三人一起圍剿境中的邪祟。
凡是齊宣所在的地方,沒有人比她的槍更前。雲開一向鋒利敏捷,驅魔斬妖更争在先。蘭因擡手善後,看着身前跳躍明亮的火紅背影,心中竟然莫名湧上有些大逆不道的欣慰。
此時幾人一路行到一處山崖上。四處沒有一分生靈的動靜,隻傳來簌簌風拂樹葉的輕響。
四人斂息,知道過分的安靜意味着不同尋常。
身後倏然傳來疾行的銳利風聲!
聶宿歸頭還沒有轉過去,銅錢已經脫手。
薄薄的一枚紫曜銅錢如同勢重千鈞,與那道看不見的黑影急速相撞,将它釘死在樹幹上。
幾人看清那是一隻形如夜蝠的邪物,身上不止息地散發着能腐蝕木頭的四溢黑氣。它雖然已經被洞穿,仍然奮力掙紮嘶吼不已,欲要脫身。
聶宿歸暗斥一聲,疾念紫氣咒。
“神光所照,降格玄穹”的尾句落下後,那纂刻這咒文的銅錢發出灼熱的白光,邪靈像是被投入沸水那樣拼命掙紮起來,隻可惜一息之後就連骨頭都不剩下。
聶宿歸攤手,施加過咒文的銅錢從遠處重新出現在她掌中。
隻是——銅錢歸來的時候,這一座小小的山頭已經被黑暗占滿。
不是秘境之中的夜幕,是千萬隻這樣的邪靈,降臨在視線可及的所有角落,天穹失去了本來的顔色。
它們慢慢地收緊包圍。
如果困在其中的是普通百姓,隻怕用不了一刻就要成為甕中的白骨。而修士的法器雖然能夠暫且抵禦邪氣,身軀卻不是無懈可擊,在這樣數量浩大的圍困下,恐怕金剛也要脫下一層皮。
滿山邪物是風雲欲摧。
蘭因看見師父按住尚年輕師叔的槍,看見玉聽背過手按劍,盤算着怎樣以小博大。
想不到在這法華鏡裡,倒有機會能讓她在關公面前耍一回大刀。蘭因擡了擡眉,在袖子裡一轉法筆,站到文王八卦中的東方“震”位。
她背抵着幾人,落聲灑脫,沒有回頭:“我有方法破開一個缺口——”
她說得很快,而聲音低低像是滾動的雲雷:“出去後立刻合力破甕。”
幾人詫異的目光次第落在她身上。
這是段玉聽第一次看師姐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