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起右手覆蓋在蘭因的燈頂,一條極細的朱紅火線從外向裡纏繞,附着在了燈芯之上。
火光仿佛停滞一瞬,很快如常燃燒,明亮的朱紅色映得符離指上的火焰圖騰也灼灼閃耀起來。
“能行。”她點點頭,将幾人的燈芯做好僞飾,又同大家商量着各自的身份。
“——我們麼,是小時候和父母一家遷到外鄉的表兄弟姊妹。自從幼時就信奉燭母,故長大後依舊回來參加奉燭。”
幾人相視一眼,議定細節。
說辭上敲打結束,就該在這千燈會上待到夜深進入法壇。
要播撒自己假身份的緣故,幾人在這千燈晚會上四處光顧。不多時,賣糖葫蘆桂花糕酒釀醪糟的攤主,都知道今晚千燈鎮裡回來了幾位錢多好宰的冤大頭。
冤大頭們倒不介意。
“反正幻境裡錢也不會真走,”沈譽在燈火如繡的長街上邊走邊托着一片糖糕,左右看一眼,好像忍了幾回,才問身邊的符離,“……但為什麼買這穗子?點心還能嘗個味道。”
“你說這個?”
符離垂下視線,擡起手來給他看腕上一條五色穗絡:“蘭因給我的,節日禮物。”
沈弈九這才發覺前方兩人手上,不知什麼時候也多出了這麼一條五彩絲繩。他偏要假裝不在意,背手漫不經心道:
“我倒看不出這袖雲台的穗子有什麼稀奇。”
修士耳力何等好,蘭因當然聽見,話語悠悠飄過來:“袖雲台細絲絞的三淨咒繩,聽說齊山長每年會獎給課業好的弟子。沈道友覺得不稀奇,給你的話,你要不要?”
沈譽登時心情愉悅,看一眼符離手腕,無視前方段玉聽橫過來不輕不重的一眼:
“既然你……”
“看來是不喜歡。”
沈譽活到這麼大從來順風順水,吃穿用度上沒和人紅過臉,一點兒也不禁逗。果然見他微微漲紅臉别過頭去,下巴向段玉聽那兒一揚:
“……可是他都有。”
“什麼叫‘他都有’?”蘭因眉毛輕輕一擡,語氣好像是氣定神閑,關鍵詞卻咬得重,“我師弟,當然什麼都會有。”
察覺到旁邊師弟投來的目光,穆蘭因忍着臉紅目不斜視:“利貞山人想要,去問利貞山人讨。”
沈譽巴巴的目光移到符離身上。
她卻早就擡眸避開他注視,目光擡到樹上去看挂着的彩綢,一攤雙手,假意逗弄:
“我從哪裡給你編一條手繩來?”
沈弈九這回不再說什麼,第一回垂頭喪氣地蔫下去。等他自以為毫無異樣,實則耷耷拉拉離前面兩人有幾步路了,才發覺符離一直就綴在他身邊。
姑娘好像一直在看他,臉上含着笑,眼睛裡映着他身後千萬的燈火,亮得像一雙落下來的晚星。
沈譽于是呼吸一輕。
她卻把目光轉走了。
而紅色的暧昧的影子卻貼近,手裡被塞了條暖熱的東西,女孩子的聲音因為壓得低而很燙,烘得他耳朵也紅起來:
“一直沒找着合适的時機……方才哄你玩的,不要難過。”
她說完就走。
走時衣袂牽動的風還撲在人手背上,有些涼。可手心裡的細繩餘溫還沒散,熱的。沈譽就無意識地動了動指尖。
他忘記自己剛才都想了些什麼,隻是不知道怎麼,心裡有一道聲音響起來,愈來愈響,盤旋不去:
是“沒找着合适的時機”,還是在手裡摩挲許久……不敢給我?
幾人就這樣,幾乎在今夜走過了被燈火照拂的所有地方。直到夜深時,燈火漸次熄滅,被三番五次申告子時必歸的外來人身影少下去,聽見不知何處傳來的沉悶幾聲鼓響。
伴随其而來的,是一道好像直接出現在人腦海裡,辨不出男女的聲音:
“閑雜避退,點燈奉燭。”
稍稍停頓了片刻,又是同樣的話語,一共重複三遍。
此時長街上一片寂靜,黑暗吞沒一切聲音。有零星幾個還待在外面的外鄉人初遇此景,登時魂不守舍的怔愣在原地。
有收攤的鎮民看一眼他們的燈芯,好心說道:“現在是外鄉人回客棧的時候了,否則小心雜亂了燭母的燈火。”
他們沒工夫去細究他話裡的意思,聽到一個“客棧”就忙不疊地告退去。因此現在還留在屋外黑夜裡的,隻有點着朱紅燈芯的千燈鎮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