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母”最開始,是千燈鎮人向傳說中掌管魂火飄渺神靈的尊稱。
時間回溯到千年之前,燭母沒有形狀、沒有色彩,隻是存在于人口中的稱謂。直到一隻修煉成精的瀕死飛蛾栖在燈上,意外受到了信仰的餘澤。從此它脫胎換骨,成為血脈裡有煙火氣的精靈。
它那時真是非常非常感激千燈鎮百姓的救命恩情,所以自願以身為橋,成為了後來人們眼裡的所謂“燭母”,承受百姓香火的供養,憑借自身的靈力,反哺信衆的修行到人的魂火之中。
自此之後,千燈鎮百姓的善行能穩固自身的人魂,代代累福;而“燭母”在以身為橋中受到流轉香火奉養,年年受供。
千燈鎮就是這樣逐漸發展起了不可動搖的魂火信仰,至今已經揚名四海。漫長流年裡誰都忘記,最開始的燭母圖騰,隻是圓燈之上栖息着一隻飛蛾的剪影。
就像心意多為時間磋磨。就像發展到如今燭母圖騰已大變樣了一般,化形成為高台上玉雕的精靈,也生出了别的心思。
它這麼多年的奉獻,也算是積福。可是燭母供奉之道主溫養,它撐破天也隻能延長千百年壽命,而“長壽”已經成為了一座地籠叫它終生不能擺脫,要它壓低脊背隻做一架被用完就堙滅的橋——不夠。
這對它來說,遠遠不夠。
所以幾十年前,它開始了竊取“信仰”。
人的信仰是一種獨特的力量。“燭母”獲得它之後,私自留下了一半來提升自己的修行,隻拿去從前的半數溫養鎮中人的魂火——
但如果隻是這樣,它的脈絡裡也不會生出瘴氣。隻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今次是一半,過了一年,減至十分四;再過幾年……這樣一年一年地偷下去,竟然讓百姓的供養幾乎都填進了一隻山野精怪的肚子。
敢有生靈盜香火,背天而行,陰瘴從此生。
但漫長的昏暗夜晚裡它幾次注視穹頂星夜。貪婪、惶惑、悔不當初……它們燃成一捧催發瘴氣的泥淖。它仿佛知道,好像……自己終生也做不了主宰貪婪的夢裡枭雄。
但它不停手。
就算初時優柔寡斷,叫一時情感催發将自己的身軀囚困在此,也貢獻成法壇上的祭品一份;就算後來日漸生出悔意,怨天尤人。看見供奉時瘋狂偏激,黑暗中自省又時時悔悟;就算這樣搖搖擺擺,已為筋骨裡的瘴氣提供了最好的溫床——
但祭壇上的梯子,終歸也有一天想自己翻身做天神。
現在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被複寫符和一個突如其來的瘋子剖開。
“燭母”好像氣得發抖,又好像因為害怕而顫栗着。雖然它能夠借調千年香火供奉的力量,又有十幾年竊取的修為在身,卻無法面對被大剌剌攤在百姓面前羞恥。
它一方面調動着身體裡的靈力,想要極力地把彌漫的黑氣遮蓋住,一方面卻又驚恐地發現,自己與千燈鎮的聯系正在流失。
它現在已經無暇顧及身體裡即将被灼滅的青衣人了,因為它也将融化了。
祭壇下百姓的目光是最滾燙的火。
從期許、震驚、惶恐再到現在的厭惡,對這座數百年來祭拜的玉雕的“信仰”一刹那崩潰盡了。
它好像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有着雄厚靈力,卻會輕易被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變數死死制住;它好像早就想過千百遍,因為自己的一切權柄都來自于欺騙。
造神和堕神,是這世上最迅速的事情,快如流星墜地。
它身後的金色身影逐漸萎縮,連同黑色的瘴氣。在台下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像是一支燒着的蠟燭坍縮下去。
體内的反噬失去制衡的力量千百倍反撲而來,幾乎要把它生生抽幹。
台下,蘭因隻是緊緊盯着那團燭母身體裡已經辨不出形狀的黑色人影。直覺告訴她有什麼東西不對勁,果然在幻境燭母的喪生裡,黑色人影中閃過一道倏忽消失的法光。
“燭母”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法壇上隻剩下了一架白骨——連法壇都開始搖晃了。
段玉聽向四周看一眼,果然密室、法壇、百姓都在飛快地消失——
是怨靈要從這所在的幻境現出真形。
他動作迅速地一拉沒回過神的師姐衣袖,四人背靠着背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