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醫院來往的人少了些許，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水味随着空氣的流通好似也淡了些許。
化驗結果還要再等半個小時，周玉溪同隔壁大媽聊得暢快，在同人說再見時，周歧在手機上下單了晚上煮湯要用的藥材。
周玉溪忽而冷不丁道：“你爸說你弟這兩天過來。”
“啊？”周歧應了一聲，手上動作不停點了結算。
周玉溪道：“他前幾天說的，但我忘了。”
直到顯示付款成功，他才将手機放下：“啊？”
周歧又将他姑方才的話在腦中轉了一圈：“啊？”
他莫名其妙道：“我…見過他嗎？”
“你初中的時候，他來家裡住了兩天，後面走的時候還哭了。”
周歧：“誰哭了？”
周玉溪：“他哭了。”
“你爸說他考上了你們學校，但暑假的時候出去玩腿摔斷了，就拖了一個月才來上學。”
“啊……”
周歧完全是一頭霧水。
他幾乎從不和除了他姑以外的親戚聯系，印象中上一次見面，還是他姑剛查出腫瘤時，血緣上的父親來醫院看過一次。
周歧沉吟片刻：“家裡冰箱還有排骨嗎？”
“我早上買了。”
周玉溪道：“冰箱裡還買了土豆，可以一起焖。”
醫院的吵雜聲将對話淹沒。
“剪刀石頭。”
周玉溪：“yes！”
周歧望着自己出的剪刀忍不住哀嚎。
“小樣兒。”周玉溪拍拍周歧後腦，“吃點土豆吧。”
周歧今晚本來有一份家教工作，雖然事先請了假，但在回學校的路上也要順道把明天的作業給學生送過去。
“小歧。”
周歧洗着手，側頭看向剛将碗放進消毒櫃的姑姑。
周玉溪幹脆道：“你不要去管你弟。”
“我說真的，剛剛在醫院的時候不好說，反正我告訴你這件事是一回事，但你不要管他們是另一回事。”
周玉溪今年四十三歲，短發中夾雜着明顯的白，因為生病眼間的細紋也比旁人要多了幾分歲月的積累。
“我知道。”周歧看她方才吃飯時欲言又止，就隐約猜到對方會這麼說，他擦了擦手道，“不會管的。”
周玉溪先前也會将周歧父親聯系或是關心他的話轉告他，雖說少得可憐，卻也從不隐瞞，更不會加入自己的主觀色彩。
這是難得一次，甚至到了周歧回學校前，叮囑的話已經從“不要管”進階成了“要是被我發現你因為這樣去幫人，那就别怪你姑我到時候的棍子太硬手太狠了。”
周歧：……
提着書和姑姑叫他帶上的湯湯水水，剛下電梯，手機便接連彈出幾條消息。
是剛剛在飯桌上經他姑推薦才添加的生父。
絮絮叨叨的幾條家常，凸出的關鍵信息不過隻有兩條。
一條是另一個人的添加名片，疑似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一條是「你弟弟前天去你那了，考了不錯的成績，你們兩兄弟在學校相互照顧一下[龇牙握手]」
周歧在小區門口打了個車，思來想去給人回了句：“不行。”
完成周玉溪交代的任務，周歧便将手機放回口袋。
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天上的星星隻綴着零星幾顆，周歧來回數了幾遍，順着過往的習慣想在這個時間打個哈欠時，周歧卻恍然發現，今天這一天下來居然一點也不困。
打來的車司機開了四個窗，伴着車上的DJ把周歧的頭發吹得像風車一樣。
周歧不可避免地在這惡劣的環境下，想起了昨晚做得那個無比真實的夢。
算是深層睡眠的清醒夢嗎？
有這種東西嗎？
周歧的雙腿冷得抖了一抖。
“師傅、我……”
DJ聲震得人心顫，剛一張口周歧又被風灌了一嘴。
司機喊道：“哈！？”
“我關……關一下窗！！”
他大概是一輩子都不想再體會被打斷腿的感覺了。
下車時周歧的耳朵差不多聾了一隻，另一隻在小區門口廣場舞的音樂迎面沖來時，也達到了一個殊途同歸的效果。
補習的對象是一個初二的男生，正值青春期，頭像用的是網絡上某位不知名帥哥的側臉。
「歧哥你吃東西嗎？我哥給我買了鹵味」
周歧頂着個步入老年期的荷花頭像回了句不用，又順道跟人往下聊了幾句。
「我媽他們說等我下次考進前十就能燙」
周歧剛要回複，腳邊便被一個跑來的小女孩撞了一下。
“小心。”
周歧眼疾手快地将人撈起，等人站穩之後，對人笑了笑。
女孩好似沒緩過神來，睜着大眼睛望着周歧，直到遠處的家人喊了一聲，才小聲說了句“謝謝哥哥”後匆匆跑開。
周歧不忘揮手，再看手機時，鎖屏上彈出條「我哥說他到了，藍色上衣」
周歧将手機收起，在散步消食、廣場舞、羽毛球的人中掃視一圈，望見榕樹下立着一個高挑的身影。
周歧艱難辨認一眼……
手上似乎提着一袋鹵味。
“你好。”周歧繞過人群走上前去，“請問你是……”
對方擡起頭來，深棕色的頭發下露出一張過分漂亮的臉，盯着周歧沒有接話。
周歧見狀等待回複的餘音隻頓了一瞬，就接着道：“張楊的哥哥嗎？”
男生看起來有十六七歲，比他矮了半個頭，眼尾上挑，擡起眼看着人時表情卻意外得不太友好，甚至可以說有些兇。
周歧等了一陣，對方卻隻是看着不說話，甚至眉頭逐漸皺起。
他頓覺可能認錯，些許尴尬道：“不好意思我可能認錯人了。”話罷擡腳要走。
“我是。”對方道。
男生的嗓音很冷，視線定在周歧臉上沒有挪開。
周歧腳步一頓：“啊……抱歉，我看你沒說話我還以為……”
周歧将手裡的書遞給對方，在人剛碰到時忽而不放心的确認道：“是弓長張，楊樹的楊吧？”
“是。”對方道，接過周歧手裡的書，放進臂彎裡，卻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哪怕是反應再慢的人，此時都能意識到有些奇怪。
周歧想先行離開，話到嘴邊疑惑道：“請問你是……認識我嗎？”
男生沒有說話，須臾才道：“你不認識我。”
周歧一時之間沒聽出來對方這是陳述句。
“啧。”男生道，“算了。”
說罷不再管周歧反應，繞過周歧便走。
……
？？？
…………
等周歧回頭望去時，對方已經刷卡進了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