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靈澤已經不記得娘親去世的那年,自己是多少年歲。
隻記得過去那段混沌的時光裡,被周遭的惡語相向圈住時,是沒有娘親的身影的。
他們怪她并非男子、怪她叫娘親留下病根、怪娘親隻生姐妹二人便草草離世、怪……
“滾開!!”
“都是你害死了娘!滾出去!!”
啊……
她想起來了。
……是七歲那年。
阿姐暴怒含淚的語言中滲透着極深的恨意。
好似一把利刃狠狠地貫穿她整個身體。
在往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縱使她忘記了阿姐那時的面容,卻也會被夢魇驚醒。
醒來後漆黑一片的房中。
耳邊隻餘下那聲刺耳的——
“是你害死了娘!!”
……
是我害死了娘…
是我……
季靈澤被困在一個血色的襁褓之中,堆擠肉塊勒得她喘不過氣,但每每向外掙紮一下,剜下來的隻有娘親的血肉。
她不知道為何這裡永遠隻有她一個人。
空落落的院中還是血色的襁褓……
為什麼永遠隻有……
“喂。”
“你也是季府的嗎?”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直到一道劍光将那襁褓劃開。
“我叫崔确!”
他這麼對她說道。
“原來你就是四小姐!我當然聽過你!”
“這是紙鶴!送給你!”
“我娘每日給我念經書時我會困得睡過去,你若是真睡不着我念給你聽如何?”
“你會舞劍嗎?我爹說我是家中姿勢最好的!靈澤你想學嗎?”
“靈澤!這是兔子!送你!”
“靈澤!你要與我出去玩嗎?”
“對不起…我不該跑那麼快的,你膝蓋還疼不疼啊…”
“靈澤靈澤……!”
崔确劃開襁褓,拉着她走了好遠,等她再匆匆回頭時,隻見過去包裹住她的、她剜下的、原來并非娘親血肉。
不過是一灘已經發黑的路邊腐肉罷。
到季靈澤金钗之年,府中傳來阿姐要入宮的消息。
她不明白入宮意味着什麼。
隻知道姨娘、兄長每日不停進出阿姐房中,似要用言語将阿姐緊閉的嘴、硬挺的身打散了送進宮裡。
季靈澤躲在房中想了又想。
在紙上寫上句話,折成崔确教她的紙鶴模樣,偷偷送進了阿姐房中。
等崔确入府找她時,她狂跳的心髒仿佛在為她的勇氣敲起擂鼓。
她問崔确:“若我離開了季府,你還會來找我玩嗎?”
崔确瞪大眼:“你要去哪?”
季靈澤:“我也不知道,要問我阿姐,阿姐想去哪我就得跟着她。”
“那我也會去找你的!就是不要太遠……不過遠一點也沒關系!等我當上了大将軍哪都能去,我還能騎着馬去找你。”
季靈澤開心得要命:“不過我如果我同我阿姐一起的話,沒有門禁,那我、我也能去找你了。”
府外的世界很大。
但在季靈澤這個年歲,她想不到一旦分開,便是馬車一月都見不到的路程,想不到府中的勢必要将阿姐的身子骨敲碎,想不到她所寫的東西,不過孩童臆想。
她隻能想到自己終于能同阿姐說上話,想到要将崔确送的兔子帶去,想到自己不會騎馬,但她會用跑着去見崔确。
卻在七日後,送阿姐入宮的馬車停在府前。
阿姐的模樣和娘親有七分像,隔了整整五年,又一次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你不恨我嗎?”阿姐問。
季靈澤聽不明白。
“阿姐你說什麼?你有沒有看到我放在你房中的東西?是不是他們與你說了什麼,阿姐我給你折了張紙鶴,拆開後裡面……”
她的額頭被人輕輕地彈了一下。
阿姐笑着,眼裡的眸色似是化成一灘溫軟的水,像娘親一樣。
“白癡。”
阿姐這麼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