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結束,樓下傳來此起彼伏的鎖鍊拖曳聲,整座閣樓正在虛化消散。林知夏被晏清攬着腰肢旋身退出西市。朱雀大街的喧嚣如潮水褪去,老宅廂房的沉水香漫過鼻尖,案頭銅爐青煙尚未散盡。
陰陽鏡嗡鳴驟響,水銀霧霭裹着兩人倒卷而出。林知夏跌坐在黃花梨圈椅裡,掌心還攥着那幅價值十桶忘川水的《百鬼夜行圖》。宴清廣袖翻卷掃過鏡面,剛剛還翻騰如海的鏡子霎時安靜下來,重新恢複普通銅鏡模樣。
林知夏顧不上别的,先扯住宴清的左手一邊檢查一邊問,“剛剛從畫裡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進入你身體裡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又喃喃,“鬼應該不能上鬼的身吧?”
宴清聞言好笑,“娘子莫急,為夫無事。”他頓了頓,似有感慨,“進入我體内的是一縷龍魂。”
林知夏很震驚,“龍魂?”
宴清颔首,“我那好友将其封印于《百鬼夜行圖》中,也是難為他了。”
林知夏想起在拍賣場時他未說完的話,“那他現在……”
“已重入輪回,投胎去了。”宴清将《百鬼夜行圖》卷軸收入袖中,“待我重塑肉·身,定要到冥府問出他的去向。”
林知夏:“你之前說他是唐時将——”
宴清:“他為唐時将領,戰死于沙場中,死後煞氣沖天,領着他的那些将士在冥府曆經一番波折成為一方小小鬼王。我與他相識時還是一頭蛟,我們不打不相識,但他為鬼,我為蛟,我實沒想到他會為我與人間術士鬥法,不惜元氣大傷搶回我一縷龍魂,以至不得不重入輪回,受盡七情之苦。”
林知夏頭一次在宴清的身上看到‘感傷’的情緒,他金眸暗淡,鎏金瞳孔中似有星河流轉,倒映着無數光陰裡那些來不及言說的憾事。
想到做下這一切前因後果的人間術士領頭人是她祖宗,林知夏就尴尬的不行。心裡對那位不得不重新投胎的鬼将軍深表歉意。
她讷讷的地握住他冰涼的手,指根并蒂蓮紋微微發燙,猶如她此時的決心,“我一定幫我找齊龍骨,也會陪你去冥府問個明白。”
晏清反手将她指尖攏入掌心,垂眸時銀發掃過她腕間龍骨镯:“娘子可知,重塑·肉·身後第一件事要做什麼?”
林知夏心說總不會是先殺了我吧?
她其實是做好了最壞打算的,不管宴清以後會不會卸磨殺驢,她都把最糟糕的結果想到了。但這話這時說出來就過了,除了會讓他們之間關系變得特别微妙,沒有任何意義。
而且她很清楚,他想聽的也絕不是這類掃興的答案。
于是林知夏說,“重塑·肉·身後肯定先去天上飛一飛,再去海裡遊一遊……吧?”
宴清好氣又好笑彈了下她腦門,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罷了,忙碌許久,娘子歇息吧。”
***
可不該歇了。
從昨晚九點多到現在夜裡差不多快十點,前後二十四個小時沒睡覺,要不是事先和家裡傭人做了交代,林知夏都擔心張嬸他們找不到她就報警了。
說實話,在西市她真沒覺得有待這麼久,哪知道出來一瞧時間,一天一夜過去了!
不過能從一場拍賣會帶回一枚龍鱗,一縷龍魂,這一趟西市之行真沒白跑。
一夜好眠。
隔天一早,林知夏吃過早飯就開始用朱砂筆蘸着雄黃酒,在魯班尺上補畫鎮煞符。從鬼市帶回的紮彩匠妝奁擺在八仙桌中央,楠木盒蓋上的琉璃鏡倒映着窗外飄落的槐葉,鏡面時不時閃過細碎血光。
妝奁裡的指骨和血咒已經被幽冥火燒成渣渣,晏清倚在雕花槅扇前,玄色鶴紋長衫的暗金雲紋與琉璃鏡中的血光交相輝映,“娘子可要試試點睛術?”
林知夏筆尖微頓,黃銅羅盤在妝奁旁突然震顫起來。鏡中三十六對袖珍紙人竟齊刷刷擡起手臂,朱砂寫的生辰八字在燭火中泛着詭谲紅光。她反手将鎮煞符拍在鏡面,“三碗孟婆湯買回來一堆祖宗,脾氣都還挺大!”
宴清指尖一個響指,幽冥火的幽幽藍光泛出危險色澤,“娘子若不喜,燒了就是。”
他話音剛落,将将還氣勢洶洶的三十六對小人紛紛瑟瑟發抖起來,有的還很人性化的嘤嘤兩聲,林知夏無奈的看宴清一眼,“一百五十萬我可舍不得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