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三人把大聰牽出馬廄時,正好趕上戴着鬥笠的男子下樓與他們擦肩而過。
他目不斜視,或者說是遮在黑紗後的頭沒動,具體有沒有斜視他們也不知道。問觞稍微留意了一下,經過他的時候,嗅到了一絲極淡的血腥味,她不動聲色迅速地上下掃視了一番,隻見那身華服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破口處很整齊,可以斷定是利器所傷。
男子迅速地離開客棧,獨行在雜草叢生的大道上。問觞牽着馬出去時,他已經走出好一段了。
問觞遠遠望着,風澤杳看了她一眼問道:“要追嗎?”
問觞搖搖頭:“我瞧着他也是個心高氣傲的,我們冒然上去,他怕是不情願。若真是遇到危險,他前來求助,倒可以幫上一幫。”
耶步積極道:“我同意。問大俠,今天你來騎馬吧。”
問觞道:“你的傷口還沒愈合,不要逞強。”
耶步道:“問大俠,我沒有逞強,我是在為我的安危着想。這馬乖張得很,幾次三番都要把我撅下去,我在這上面才是真真苦不堪言。我阿爹說凡事多走走,可以強身健體呢。”
問觞不多客氣,說到這裡也就應了,翻身上馬後低頭對風澤杳道:“風兄,今日又輪到你來遛我了。”
風澤杳道:“榮幸之至。”
問觞笑起來。風澤杳在一旁安靜地牽着缰繩,耶步一路上忙着摘花,走着走着也有半天了,問觞恍然道:“風兄,蓬萊的傳說?”
風澤杳道:“好說。八仙過海,太子奪寶,移山填海,這些而已,皆是耳熟能詳的。”
問觞愣愣地轉頭問耶步:“你詳嗎?”
耶步抱着一堆花花草草,也是一臉懵樣:“我文盲啊,你們還不了解嗎。”
問觞道:“那就說個移山填海吧。”
風澤杳沒有半點不耐,娓娓道來。說完後補充道:“蓬萊有四大主島,三十六內島,七十二外島。內島外島呈現衆星捧月的格局,守衛着四大主島。不出所料的話,金光步搖被供奉在主島裡,想拿到這個東西,得先混過内外島。”
問觞了然:“偷雞摸狗。”
風澤杳道:“除此之外,蓬萊島素有仙境之說,景色甚為動人。蒲門曉日,白峰積雪,觀音駕霧,都是遠近聞名的奇觀。若是有幸,說不定能瞧上一瞧。”
問觞道:“好極了。全當犒勞自己了。”
這麼邊聊邊走,一下午的時光悠悠度過,轉眼間已經隐隐綽綽望見古河鎮的形狀了。問觞回頭看了一眼采了一路花的耶步,隻見一大捧五彩斑斓的野花遮住了他大半個身子,宛如抱着一整片晚霞。
問觞奇道:“耶步,你采這麼多花做什麼?”
耶步從野花叢裡鑽出個頭來,朝她一笑,道:“我想給我的族人立個墳冢。但眼下我已經回不去了,就立個鮮花冢吧。”
問觞看着餘晖下眉目沉靜的青年,溫聲道:“好。”
三個人趁着天還沒黑,在叢林深處攏了個半人高的土堆,層層疊疊的擺滿了野花。耶步跪在鮮花冢前,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響頭。
“阿爹,阿媽,阿爺......耶步不肖,沒能回家鄉好好安葬你們的屍骨。但是,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你們看,這是我的朋友們,他們對我很好,如果不是他們,我早就不知道爛在了哪裡......除了給你們報仇,我們還要去做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這件事情關乎天下蒼生.....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你們放心吧。”
漫天漫地的餘晖潑灑下來,比起祭奠,更像一場盛大的花宴。孤單的話語飄散在風裡,林間隻剩樹葉簌簌作響,無人問津的叢林深處舉辦着無聲的告别,無處安身的亡靈有了新的歸宿。
當日天空落下黑幕之時,三人終于趕到了古河鎮。
找到一家客棧稍作休整,第二日去尋驚鴻。耶步先回了房間,問觞邊在馬廄裡拴着大聰邊問風澤杳,驚鴻被他藏在何處。
風澤杳道:“小鎮東邊三十裡,翻過四座山,越過鐵索橋,再過了鹜水,有一片桃花林。就在桃花林裡。”
問觞道:“你藏得這麼深,好過嗎?”
風澤杳道:“好過。沒有猛獸攔道,就是累了些。”
問觞道:“累倒不怕。隻不過桃花三月份才開,沒趕上好季節,辜負美景了。”
風澤杳道:“不會。這桃花林很特别,四季常開,争奇鬥豔,景緻極好。”
問觞已經安置好了大聰,走出馬廄時聽這一句,頓時驚異地轉頭看他:“當真?”
風澤杳道颔首。
問觞問道:“你為什麼會把驚鴻藏在那裡啊?”
風澤杳道:“放心。”
問觞笑道:“這樣特别的地方,旅人肯定很多,怎麼能放心呢?”
風澤杳道:“不多。一個而已。尋常人進不去。”
問觞提起了興緻,還想再問,可都已經走到了各自的房間門口,隻好作罷,留着明日解密了。互道晚安後,各自進了房間。第二日一早,問觞要醒不醒的時候聽到床邊的木闆響起“噔噔噔”三聲敲牆,艱難地翻了個身,閉着眼隔山打牛,回了三聲。
她和風澤杳相鄰,兩人的床都靠在邊上,僅僅一面木闆相隔,若是隔音再差些,或是兩人再敏感些,夜裡對方翻身都能聽到。所幸問觞這些天以來睡得十分沉,不存在半夜驚醒的情況,否則睡到迷糊時,多半會生出兩人睡在一張床上的錯覺。
她長長歎了口氣,一鼓作氣爬起身去開門。這是她和風澤杳不知何時形成的默契,他那邊敲了三下,這邊若是沒回應,便由着她多睡一會兒;若是回了三聲,就代表她也醒了。問觞打開門,風澤杳果然站在門外,她斜靠在門邊,眼睛都沒睜開,嘴裡模模糊糊地嘟囔着:“起了起了。”
風澤杳低頭看她,隻見到一副十分不清醒的樣子。頭發進經過一夜的蹂躏變得雜亂蓬松,剛剛起來開門的時候隻随意披了一件外衣,頭發亂糟糟地嘟在衣領裡,隻剩下幾縷在外邊孤零零地蕩着。本是極不修邊幅的樣子,可偏偏生在這樣一個人的身上,無端顯得慵懶起來,再低頭看看她睡意朦胧的模樣,竟生出幾分乖巧憐惜來。風澤杳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道:“幾件冬衣,試試合不合身。”
問觞微微一睜眼,瞥了一眼他手裡的兩大包東西,頓時清醒過來:“這全是?”
風澤杳點點頭,輕輕一揚下巴,示意她全都拿去。問觞受寵若驚,立馬站直了身:“這叫幾件嗎?這麼多我哪穿得完?不是,風兄,有錢也得花在刀刃上啊。”
風澤杳受教得點點頭,反問:“什麼才算刀刃上?”
問觞道:“自然是有用的地方,能用得上的地方,用得開心的地方。”
風澤杳:“妥。”
問觞:“妥?妥什麼,一點都不妥。”
風澤杳:“給你穿,開心。這不就妥了?”
問觞目瞪口呆,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學以緻用。事已至此,她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值,又覺得十分感動,于是道:“我......我很開心。真的。哎,這樣的話,我豈不是可以一天換一件、不帶重樣兒地穿了?這是什麼神仙待遇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