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淵,你已還魂歸來!且聽我說吩咐!”
靈台混沌之中,驚聞一聲高喝,魏淵迷蒙睜眼,卻見周圍一片陰森,隻一判官高坐,髭須皆白,原是熟人周判,正目視她,目光威嚴。
然而才見這陣勢,魏淵便一聲嗤笑——地府度化她這鬼王的老戲碼了。
自兩年前她橫死雲州路山,落地成煞,地府便想盡法子诳騙她投生去,這話聽了多回,不熟也熟了。
隻是魏淵卻不願,甯受亂雷化煞之苦至沉入混沌,也不願忘卻前塵。無他,唯不甘耳。
有些着惱,她上前幾步,一腳踏上周判面前長案,傾身而上,離周判隻一拳距離,威吓之意甚濃,把玩着幾枚煞刃:“又唬我轉世去?早勸你們歇了這心思……”
周判威嚴霎時破功,下意識護住長案:“祖宗,輕些,輕些!又踏裂了!”
又見她三兩下蹿上來,以為她又要打人,忙往後縮,護住臉。
魏淵哂笑一聲,正欲拉開周判的手臂,忽聞有人出聲:“非也。”
邸後轉出一人,青年模樣,見魏淵便笑,行了一禮:“請姑娘來此确有要事,事急從權,唐突了。”
“你?”魏淵眸光流轉一瞬,有些意外,旋即輕蔑道:“手下敗将。”
白衣青年但笑不語。
這人不知是什麼身份,曾隻身到路山上去,莫名其妙要與她交手,惜敗。
“方才周判所言何意?”魏淵懶得與他多費口舌,單刀直入。
“早聞姑娘不肯投生,是有冤未申,有仇未報,今日有個機緣。”這人倒也爽快:“大雍長公主因着一些緣故魂飛魄散,然生死簿上,貴人命數未盡,若令上仙知此纰漏,地府必難逃其責,是以想請姑娘施以援手。”
魏淵聽了,啼笑皆非:“還真是叫我還魂?好啊。”
她整整衣襟,往長案上一坐,好整以暇看着這白衣青年,目光卻不善:“先還我魏氏八十餘口性命來。”
白衣青年果然搖頭,說的話卻出人意外:“姑娘不明白我的意思。”
“且直說。”魏淵皺眉。
“權勢在手,什麼冤申不得,什麼仇報不得呢?何況區區一雲州謀逆案……”白衣青年這話仿佛有些蠱人的意味。
沉默,沉默。
誠然如此。
雲州謀逆案。魏淵默默咀嚼着這五個字。
九年前的大案了,那時波及燕雲數十望族,欽差一聲令下,整個雲州都翻了天。當年的雲州名門魏氏亦深陷牢獄,滿門盡毀,女眷沒入教坊,也大多玉隕香銷,剩下的大多安分度日,不敢胡來。
唯有魏淵,苟延殘喘多年,始終不曾忘記為家族翻案——她忘不了父母含冤而死的樣子。
長到十五歲,魏淵成了教坊琵琶大家,名動燕雲,哄騙了刺史府小公子幫着查案,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反手卻被出賣,遭剜眼斷肢,棄置雲州路山,絕望而死。
而如果魏淵不是魏淵,卻是大雍永安長公主……又當如何呢?
永安長公主,凡大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先帝駕崩時,今上年僅十歲,長公主也隻十七,卻能挑起朝政大梁,攝政五年,待陛下長大,才還政于王,至今閑居已有四年,乃當世奇女子。
便是早已還政,清查一舊案,也算不得什麼難事。
當即心動,魏淵扭頭盯着周判:“你要說什麼吩咐?”
雖一愣,周判倒也未失了地府的體面,回複略有些怔然:“隻一點,莫為人所察。”
還當地府有什麼吩咐,魏淵扯了扯周判髭須,吓得周判瑟縮一下,她哼了一聲:“自然。”
“不過,天下鬼魂千千萬,為什麼是我呢?”魏淵問。
“一般魂魄強度不夠,禁不住還陽。”白衣青年答。
倒也屬實,雖然不知為何,但魏淵确實能感覺到,從做鬼伊始,自己就強大得異于常鬼,她隻把這歸功于自己怨氣滔天。而心念一轉,魏淵又狐疑道:“若是你們又诳騙我……”
“不會。”白衣青年答得斬釘截鐵,見魏淵異色未消,拿出一張符來:“此乃本命護身符,用之可召我一次,燃之可傷我根本,現交予你,不知夠不夠表我誠意?”
魏淵接過,細細查了,确如此人所言,可這還不夠,她故意挑釁似的:“可你算哪位?又姓甚名誰?”
誰知此人無名之輩,是何來曆,便是收下本命護身符,也應當收下十殿閻羅的,才算幾分保障。
“不必激将。”詫異一瞬,白衣青年搖頭:“姓甚名誰……便叫我玄一,至于身份地位,能在此處主事,料你也應知我位比判官更高。”
此言周判并未反駁,隻是十分恭謹地對着玄一行了一禮。
想想正是如此,應當不會有詐,這下輪到魏淵詫異:“你倒信我。”
本名護身符說給就給。
那人笑笑,神色卻莫名懷念:“拼着魂飛魄散也要報仇洗冤之人,我信你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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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催得甚急,即刻便召十殿閻羅開陣護法,魏淵在陣法中,隻覺得靈魂越來越輕,飄飄蕩蕩不知往何處去。
蒙昧中聽見二人對話,一人音似十殿閻羅中的楚江王,一人則音似十殿閻羅中的閻羅王,魏淵曾與他們有幾面之緣,故而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