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詐他。
然而雲歸妄并沒有像魏淵想象中一樣,有什麼沖動之舉,忙于辯解或一時呆滞,他隻是微微擡起頭來。
昭公主這具身體身量不矮,可架不住雲歸妄身長八尺,這樣挺直背,竟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沖着我來?”雲歸妄仿佛覺得有些好笑:“草民隻是一介布衣。”
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魏淵不放過他任何細微的神情,他應當是知道自己今日露出了馬腳。
不過雲歸妄的回應并不高明。
“雲卿這話說的。”魏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佐證,心滿意足,打量着雲歸妄:“為什麼一定是刺駕的?為什麼不能是雲卿曾經的仇家尋仇呢?”
雲歸妄果然色變。
看得出他不經常騙人,挺直腰那一瞬間心念轉動再快,到底還是露出了破綻。
“如果刺客是來殺孤,那兩名刺客明明有更好的動手時機,卻就那樣放任時機溜走;即便是在你墜崖之後,也不至于隻把我打落山崖而不殺,應知此前刺客無一不是奔着取孤性命而來。雲卿,你的同夥,可不太擅長僞裝啊。”魏淵隻是挑最明顯的兩條疑點說出來:“何況依雲卿武藝,莫說是兩個,便是十個,想來也能全身而退,孤可還記得在河東道時你一人鏖戰異族的英姿啊。”
她又在詐他了。
但這回,雲歸妄不再上鈎,低着頭撥弄火:“許是這兩名刺客蠢,再者,草民學藝不精,身手欠佳,是早就回禀過殿下的。”
魏淵才不理他,自說自話似的:
“方才孤昏睡時,雲卿已經與同伴交涉過了吧?”
到這時,雲歸妄才露出意外的神色來。
魏淵不語,隻是沖他挑了挑眉。
雲歸妄的鞋底沾了紅泥,魏淵悄悄看過,自己的鞋底卻隻有黃泥,足以說明雲歸妄在這一兩個時辰裡,去過魏淵不曾到達過的地方,這些倒不是鐵證,火上烤着魚,他大可以說自己是走遠了些捕魚去了。
此外,雲歸妄身上中衣發皺,并未幹透,甚至都不如魏淵身上幹爽——那麼在魏淵烤着火,而雲歸妄未曾烤的時候,他又做什麼去了?捕魚嗎?
巧了,魏淵初入教坊司時,因是罪籍,為當時的行首姐姐們熨過許久的衣服,她知道将濕衣烤至這般樣子需要多久——不過一兩刻鐘,也就是說,雲歸妄在外足逛了一個半時辰,隻是捕魚殺魚洗魚,需要這麼久嗎?
可若是在這一個半時辰中添上見一個人的行程,就合理起來。
當然隻是猜測,可猜猜又無妨,兵不厭詐啊。
更不要說,如若不是此時時間緊迫,魏淵還可以試着招魂,山間不可能沒有遊魂,屆時一問便知。
“殿下說笑了。”誰知雲歸妄很快平複下來,神色重歸泰然。
他說魏淵說笑,可是一句也沒有辯解,這樣的态度,幾乎就是認下了。
為什麼認的這麼輕易?
而想到魏淵初醒時二人的對話,幾乎是立刻,魏淵有了個猜測。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不止魏淵一個人會有所猜測。
果然,隻聽雲歸妄在噼裡啪啦的火星子爆炸聲中緩緩道:“殿下此前纏綿病榻,幾乎不測,可某日一朝便痊愈,這幾日竟然生龍活虎。想必殿下府中典醫知道此事,一定喜不自勝。”
他說這個做什麼?魏淵一時有些不明白,但還是不輕不重碰了一句:“雲卿在孤府中營生,不思為孤獻計分憂,亦不思為孤看家護院,整日裡盯着孤病愈與否,倒是不知是何居心?”
“這有什麼要緊?雲某隻是一介布衣,便是有什麼緣故,也不礙國事。”這樣說着,暗流湧動,雲歸妄居然還有閑心将手中烘烤半天的一條小魚兒遞到魏淵手裡,漫不經心道:“口味不佳,隻供殿下果腹。”
居然又認下了?魏淵暗自皺眉。
忽然,魏淵意識到了雲歸妄将要說些什麼,寒毛直豎起來。
方才炸響的驚雷再度擲回,雲歸妄冷沉的話伴着銳利的目光:“倒是雲某想要問問姑娘,知不知道冒充公主,可是殺頭的大罪?”
魏淵聽見,卻松了一口氣,面上不顯,隻是把眸色沉下去,大喝一聲:“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