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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淵一貫的想法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謀略如博弈,唯賭而已。
可重活一回,到底不能任性,這些日子倒是肯用雲歸妄看門,可也肯用昭公主衛率中的好手看着雲歸妄,倒是無意之間修得制衡之術了。
雲歸妄倒也沉得住氣,知道這是魏淵倒逼着他說出些什麼,甯可日日風雪中來去,也不肯同魏淵搭話。
想到這一層的時候,魏淵不在别春苑,而是在正殿,身邊雖然帶了雲歸妄,可是卻遠遠放在幾十步之外,難得又肯用衛率貼身侍衛,倒叫前些日子因失寵于上黯然神傷的藍馳原暗喜。
啜着茶,魏淵放眼殿外,隻見風雪之中,雲歸妄雪蓋滿頭,薄衫畸零,他忍不住捧起手呵了口氣,又搓了搓。
便是如此也不肯告饒,倒有一把硬骨頭,魏淵原本瞧不上他此前為逝者過哀,現在卻也有些賞識他了。
不過賞識歸賞識,服軟歸服軟,魏淵眼風從他眉眼間掠過,不再看。
正殿裡,魏淵在等周靖,今天是臘月十一,周靖信中提到的歸期。
周将軍周靖雖隻有四十餘歲,亦可稱得上一句“老臣”,資曆興許比桑懷裡還要深,左右衛出身,三十五歲官至将軍,後一直随侍昭公主左右。
說來,當日周靖與禁軍首領樊晖同為左衛将軍,現樊晖早已高升,而周靖反而自甘平凡,雖領了千牛衛大将軍一職,可實際上隻做一個公主府衛隊長。
不可不謂“忠”,魏淵聞之,亦感欽佩。
沒甚意外,約莫等到快晌午的時候,魏淵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很快來人現身,隻見周靖虎背熊腰,端的是一員猛将。然而見了公主,兩行淚先滾了下來。
“殿下!”周靖一抱拳,弓着腰,望着魏淵的眼神滿是心疼:“怨臣無故回鄉,這半個月,殿下着實受苦了。”
“靖伯這是說哪裡話?”魏淵沖周靖搖搖頭,溫聲撫慰:“此前靖伯為母扶棺回鄉,如今不到一月便急召奪情,孤已是十分不忍,若再惹得靖伯憂思,便是孤的罪過了。”
想想,昭公主喚他靖伯,可見着實親近。
“仲甯在路上已同臣說明殿下遇刺一事,殿下放心,最多兩日,臣定叫幾個逆賊都招個一幹二淨!”周靖是個急性子,忙表忠心。他原本就是赭面,怒氣翻湧,面色漲得更紅。
魏淵含笑點頭道謝。
鮮有人知,周靖正是前朝内衛出身,刑訊之事,沒有比他更在行的。
術業有專攻,她是樂女,昭公主生前是權貴,前世今生的記憶中,幾乎就沒有親自審問犯人這一遭,大包大攬隻會壞事,還是要知人善用。
不過再怎麼說,也沒有人一回來就急匆匆要用的,反正擒獲那些人現下日日都喂了藥昏睡着,日常連飲食都是私牢中的獄卒掰開嘴硬塞進去,絕無自盡的可能,多等一日兩日,其實沒甚區别。
于是撫慰過周靖喪母之苦,又寒暄一陣,魏淵便想讓周靖先下去休息了。
“靖伯一路風塵仆仆,想必辛勞,不如早些回去安置罷?”魏淵含笑道。
“謝殿下關懷體恤。”周靖亦領情,不過:“可臣還想為殿下引薦一人。”
“是靖伯信中提到的那位遊醫嗎?”魏淵記得這回事,周靖稱是,魏淵便贊道:“靖伯忠正純良,該當嘉獎,待除了孝,孤會為夫人讨一道郡夫人的封賞——靖伯切莫推辭,這是夫人早應得的。”
周靖辭謝的話被堵在嘴裡,喉頭一梗,頗為感動。
若是周靖始終為昭公主效力,加官至此便已進無可進。周靖并不貪權,可心裡确實有這一樁心願——便是妻子能得一個诰命。
蓋因周靖現下實是以妾為妻,雖是在嫡妻病逝後,可到底為士人所不齒。
何況本朝律,這等情況不得為其妻請封诰命,周靖一向安分守己,自然也不肯讓殿下與陛下為難,因而其妻至今仍是白身。
魏淵知道他心情激蕩,也不說什麼,隻含笑沖他點點頭。
這也是昭公主的意思——魏淵從昭公主的記憶中獲知的。原本就要在周靖回京後同他說明,不過魏淵還有幾分盤算——雖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長公主,但公然違律亦是不妥,不如将此事做成有功當賞,還能激勵旁人。
又問那遊醫現在何處,周靖答已将人安置在館驿,魏淵便差人過了晌午去請,這便打發周靖先回府團聚了。
不過臨走時,魏淵向他使了個眼色,周靖便知道了——這裡人多眼雜,有些話,公主不便在此說。
這是當然的,反正日後有的是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