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病中仍心系朝事,臣實感佩。”崔檀落下一子,恭敬勸道:“臣雖不濟,亦有一顆赤膽忠心,可為殿下分憂,隻萬望殿下保重身體,切莫心憂。”
魏淵卻不接他這番話,一顆棋子久久不落,略有些不滿:“苦禅讓棋本是好意,可長此以往,孤可當真不知自己棋藝高低了。”
崔檀仍然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卻一言不發,魏淵知道他有心相讓,無奈一笑。
今夜風大雪大,雲歸妄在外值門,趁滿月進來添茶的空隙,魏淵囑咐道:“請雲卿至外室門内值守罷。”
滿月自去傳話。
喝了茶,又下了幾子,隻見崔檀所執黑子已大潰,魏淵索性推了棋盤,一邊收棋一邊道:“孤在宮中寫信與你,你可收到?”
“四日前便收到了。”崔檀面色沉靜。
“不好奇?”魏淵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是一封無字信,信裡隻畫了雲裡霧裡一枝花。
“若殿下有意,自會告知微臣。”崔檀低眉。
魏淵喜歡他知情識趣,不過這也不是不可說的秘密,何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那信孤五日前清晨便寫出去了,特意沒有用孤養在昭公主府的信使。”魏淵隻說了這麼一句,崔檀是聰明人,聞弦音而知雅意,他會懂。
“有人路上截了那封信?”崔檀果然一聽便知。
“正是了。”滿月見二人不再擺棋,又上了新茶,魏淵抿了一口————昭公主因素有心疾,便是偶爾飲茶也是沖泡得淡淡如水——也正是因此才需要頻繁添茶。魏淵生前飲慣了濃茶,還陽回來,總是有些不慣。
不過這樣的不滿不宜表露,昭公主的身子也不宜冒險,隻好忍耐。
差人送那封無字信的意思,本也是為了妥當,魏淵決定用崔檀,可她前世調查家中冤案落下個疑神疑鬼的毛病,總擔心自己一舉一動暴露消息。
這回同樣,她擔心那些刺客還不消停,便想了這麼一招試探,誰知道一試,果真有鬼。
至少,在這攔信之人落網之前,書信往來是不用想了。
“殿下聖明。”崔檀贊服,也很上道:“将來若殿下有所驅策,便遣人至官署尋臣,臣散衙便來。”
這樣,雖然慢些,倒也穩妥。
魏淵點點頭,可今天請崔檀來,要說的不止這一件事。
“這樣很好,就這樣辦。”魏淵首肯,接着便步入正題:“今日請苦禅來,主要是因為另一件事。”
崔檀傾耳聽,魏淵更進一步,示意他附耳過來:“孤需要你,一個月内,把桑相的生平放在孤的書案上,且勿引人懷疑。”
回來後,魏淵思來想去,且不提刺駕一事,單說阿爺的手函。
上面所提:河北道、軍械、聖族、桑。雖然其中“桑”指向性不強,但其他三條線索太過分散,簡直如大海撈針無處可查,不如順着桑懷裡這條線試試,死馬當做活馬醫。
盡管如此,這依然不是一件易事,桑相入仕時,昭公主還年幼,對桑相前半生的生平幾乎沒有什麼記憶,隻記得是江南世家的子弟,先帝欽點了狀元。
至于其後多年的事,或是魏淵不曾繼承這部分記憶,或是沒有什麼價值,總得來說,現在的信息遠遠不夠。
也是桑懷裡此人性情乖僻,自年輕時喪妻後再未續娶,至今鳏居,府上家丁寥寥,從不飲宴,為人更是不愛閑話,别說是探聽消息,幾乎是個無縫的蛋。
現在魏淵頂着昭公主的身份,大肆打聽一介臣下的私事也不像話,能過明面的調查,最多也就是尋個機會同桑懷裡交談幾句,這不中用。而崔檀的身份便自由多了。
崔檀果然無異議,又問:“敢問殿下,可有着重之處?”
“無,盡你所能即可。”魏淵答。
“天色不早了。”話說盡了,沒有再留人的必要,魏淵也不必同崔檀客套:“近日雪天路滑,行路更加耗時,孤也不久留你了。”
崔檀喏喏稱是,起身行了一禮,卻沒有直接躬身退下,而是欲言又止,這欲言又止同他一貫的穩重自持毫不相符,魏淵疑惑道:“苦禅還有何事?”
“殿下自休養來,精神仿佛好多了。”崔檀好像就等着她這一問:“臣為殿下欣喜。”
說完這幾句話,他笑了笑,竟然徑直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了,步履匆匆,仿佛擔心魏淵突然叫住他似的,甚至,還險些撞上了在外值門的雲歸妄。
“怪哉。”魏淵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搖搖頭。